当艾琳苍白的脸颊终于恢复些许血色,她转过头,目光触及方木的瞬间,震惊之色几乎要从眼底溢出来。
"恩公,这是......?"她声音里带着刚苏醒的虚弱,更多的却是挥之不去的困惑。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才踏下马车,一身灵性就如退潮般飞速流逝,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贪婪地吞噬殆尽。
"艾琳,"方木的视线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声音压得极低,"你还记得自己还是松鼠时,我们在外面那条小径上的对话吗?"
此刻的寂静粘稠得令人窒息。
死寂如厚重的绒幕将整座小镇裹挟,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实体。
这过分的安静让人心悸,恰似暴风雨降临前,天地间那片刻令人屏息的死寂——
仿佛有什么正在深渊般的暗处疯狂滋长,即将挣脱束缚,破茧而出。
“记得,但我当时不是只说过不要被两旁的东西诱惑吗?”艾琳歪着头,努力地回忆着先前断续的对话,眉宇间仍萦绕着未解的困惑。
“嗯,这些马车和那蛋糕与那些本质差不多”
方木回答道。_
说完他猛地将满是震惊的艾琳背起,迅捷地隐入街道旁一处幽深的阴影之中。
因为,起风了。
但这并非源于自然界冷热交替的温柔流动,更像是某个难以名状的庞然巨物正缓缓逼近,其存在本身便扭曲了周围的空间,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压抑风场。
不必确认——“它”们来了。
方木不清楚那些扭曲的存在究竟通过何种方式追踪他们。若是依靠视觉,此刻的藏匿或许尚有一线生机。他只祈祷,对方的感知不要涉及呼吸、体温或是生命气息这类超越常理的领域。
他下意识唤出系统界面,时间赫然定格在二十三点整。
方木瞬间如坠冰窟。他分明记得离开城堡时,还不到十九点。那段短暂的车程,怎么可能会耗费四个多小时?
“难道是我们的行动加剧了扭曲,导致时间流速彻底失控了?”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急速爬升,几乎要冻结呼吸。
他猛地抬头望向远处的钟楼——巨大的指针在惨淡的月光下,竟冰冷地指向的是十时的刻度。
“……?”
一个无声却巨大的问号,重重砸在方木心头。
这里的崩坏,竟已到了如此地步吗?连作为时间象征的钟楼,也沦为了这场扭曲的共犯?
没有丝毫犹豫,方木选择了相信系统。在这片虚实交错的噩梦中,唯有那本书,是他唯一能够握紧的锚点。
但这是坏事吗?
方木边思索边移动,他打算舍弃大道,改从错综复杂的小巷迂回接近钟塔。
然而命运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余地。就在此时,一阵沉闷的震动声自街角尽头传来,
“咚,咚——”
那声音由远及近,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间隙。
与此同时,暴雨再次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再次将小镇笼罩在水幕之中。比昨日的更加猛烈和突然。
雷声轰鸣,刺目的闪电如利剑般撕开雨幕。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
方木看清了那声音的来源。
是一群人,
一群带着小丑面具的人,
他们如同狂欢节游行般向前涌动,每个人手中都高举着火把。
他们高矮胖瘦,成群结队,似是一个巨物在吞噬着前面的一切。
他们想把每一个人都拉入这场雨幕的狂欢中。
更加诡异的是,那火焰在滂沱大雨中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妖异,幽蓝的火舌在雨幕中扭动,像是来自深渊的邀请。
他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每一步都踏碎了雨声。
踏碎了夜色。
踏碎了这虚假小镇最后的伪装。
他们低语的唱诵着什么,方木听不清。
火在光与闪电的映照下,他们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那非人的韵律在雨中回荡。
方木能清晰地感觉到,背上的艾琳猛地打了个寒颤,娇小的身躯不自觉地绷紧,仿佛深知这些存在的可怕。
“你认得那些东西?”方木低声问,同时迅速转向另一条暗巷,试图远离那群诡异的游行队伍。
艾琳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在方木背上画着圈,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从前有个小女孩,她总梦想着能遇见属于她的王子。她的父亲曾许诺,当她找到命定之人的那天,会有一支盛大的游行队伍前来迎接他们……”
她顿了顿,将脸埋在他肩头,闷闷地说:
“我想……他们是来接我们的了。”
“还真是恶趣味啊。”方木冷冷嗤笑,听到这话他就知道那个指挥家想干什么。
正要转身另寻出路,却猝然僵住——
只见小巷的尽头,不知何时也已站满了人影。
他们早已被彻底包围,无路可退。
“艾琳,”方木声音紧绷,“能不能丢个火球开路?”
艾琳在他背上轻轻摇头,发丝扫过他的脖颈:“雨太大了,火元素凝聚不起来。我们行走于‘知识’之路,自然也受限于‘知识’的边界……以我目前的能力,还无法创造出能抗衡这场雨的火焰。”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深深的自责:
“对不起,恩公……我还是这么没用。”
“或许没有我,爸妈就不会......”
浸透后背的凉意并非来自雨水。
汹涌的悲伤与自我厌弃正顺着血脉的连结阵阵传来——按理说,方木此刻应当说些什么来安抚她。作为心理咨询师,这本该是他最擅长的领域。
可他却只是沉默地感受着这份重量。
这孩子远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豁达。那些没心没肺的欢快,不过是为了掩藏心底暗伤而披上的外衣。
方木停住脚步,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任由那些诡谲的人影从四面八方缓缓逼近。
“恩公,对不起……”
艾琳伏在他背上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支离破碎的哽咽。
“这一次,王子和公主……等不到属于他们的happy ending了。”
她将脸颊轻轻贴在他被雨水浸湿的后背上,声音微弱得几乎要被雨声吞没:
“请放下我吧。”
“这场冒险,我已经很满足了。那场舞……也谢谢你愿意陪我跳完。”
“我会用所有的灵性拖住他们。明天……这个心域就会彻底消失。”
她顿了顿,温热的吐息拂过他的耳畔,带着诀别的温度:
“谢谢您。如果还有来生……”
“我依然希望……能遇见您。”
语毕,她便安静地倚靠在他背上,如同濒死之人贪恋着人间最后的温暖,再无一言。
方木明白她的打算——这个心域因她而生,只要她死去,整个心域的壁垒就会崩塌,而他的意识也会被直接弹出这片虚妄。但这从来就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艾琳,你知道童话为什么被称为童话吗?”方木忽然开口,清朗的声音在滂沱雨幕中格外清晰。
“诶?”艾琳怔了怔,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因为只有迎来happy end的故事——”他的声音陡然扬起,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定穿透重重雨幕,“才配被称为童话啊!”
“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