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怎么老是叫人找不着。”
一位穿着朴素的中年妇女攥着衣摆摇摇晃晃地穿过花丛,惊走了一旁浅睡的乌鸦。
“快起来,天都黑了。”
女孩坐起身,不再面对灰色的天空,安静地等待着老女人摘下他发丝中的草叶和身上的虫子。她的头微微仰着,依旧盯着天空。老女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拽着她的手迫使她起身。
不过一会儿,她们踏上了一条石头小径。路边生满了杂草,比先前的花海要朴素的多。
“……你听着吗,姑娘?”老女人拍了拍女孩的肩膀,沙哑的声音和她枯朽的双手一样疲惫。
女孩瞧向老女人,她那黑漆漆的眼眸中映不出对方的面孔。
“我们要出门了,把东西收拾好,明白吗?”
女孩用轻轻地点头作为回答。
她是如此的迟钝,老女人暗想道,像一只听不懂人话的动物一样。
没走太久,她们便看到一座木房矗立在不远处。晚餐就和每个周末一样,是煮烂糊的豆子,用采来的番茄做的汤汤,再加上一小块儿烘培得当的面包。
做好饭后的老女人一边擦拭着餐桌的桌面一边斜眼撇着女孩;女孩正翻着橱柜,几乎把整个小身子都塞了进去,似乎是在找到什么丢失已久的东西。
老女人在一旁忙碌着,将晚饭分成三份,两份放在了桌子上。
“看来他不打算下来吃饭。”老女人自言自语着。“你们父女一个比一个冷漠。”
晚饭匆匆结束后,女孩回到她位于二楼的小房间内。正当她从床单下面意外地找到些已经枯死的花瓣和一些黑色的鸟羽时,一不寻常开门声在她的对门传来,不过女孩的注意没有被分散。
她踮着脚打开着窗户,好让一只嘴里叼着一株紫色花束的乌鸦不再被拒之窗外。哑叫一声,那扇巨大的黑色背着昏暗的月光收了起来,挤着窗框着凑到她的身旁,将一抹紫色落在她的手心。
“嘘……”
女孩安静的声音消散在暗淡的夜色中。乌鸦坐在窗台上整理着羽毛,遮住了窗口照来的微光。女孩躺倒在了略微凹陷的旧床上,不再有什么动静。
“……这个,还有……这个……”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女人的嘟囔声又响了起来。
一些衣物被放在床旁的桌面上,老女人正焦急地在衣柜旁收拾着。见到女孩翻了个身,她擦了擦额头。
“别睡了,快换衣服去。”
女孩缓缓坐起身,呆滞地左顾右盼着。看向窗外,她们依旧深处夜晚。在老女人的催促下,她终于换上刚翻出来的新衣衫:一件她从来没穿过的一条黑色的裙子,崭新到让人不习惯。
“他已经走了。”老女人在他身后说道。“我说你的父亲,说实话,我有点怀疑……”她的话语重归嘟囔。“赶紧下楼吧。”
回答她的依旧只有点头。
对面大开着门的房间里不见任何人的踪迹。女孩好奇地走了进去——她之前从未进入过这个房间。里面除了一个半空着的书架,一张整洁的床,和一张承载着一封信的书桌外别无他物。没有任何能吸引她的东西。
“干啥呢,坏姑娘!还墨迹?”老女人声音变得尖锐,女孩在催促下小跑着离开了房间。
短暂的整理后,她离开了这个注视了她数年的地方。
……
月光还算明亮,一辆挂着灯笼的马车行驶在月色下。
“您孩子真可爱。”
“呵呵,是吧。不过有点太安静了,不像个孩子。”老女人笑着应道。“您天天到处跑,只怕也没见过像她这样奇怪的小孩。”
“嗐,有啥不好的,我巴不得小孩都安静点……”
老女人和前来接送的车夫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女孩则在后座回忆着她刚刚做过,又忘记的梦。她对梦境的内容没有印象,就像她对那老女人的脸一样。
嗯……说不定她梦到了那只她喜欢的乌鸦?
“……我当时每天都过的心惊胆颤,但还是抗过来了。”老女人还在分享她的骄傲。“我祖父经常跟我说,在这个世道,人最得学会的事情就是接受苦难,否则没人扛得住……”
“是啊,我的祖父嘴里只能吐出来酒沫子……”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开始还闲聊着的人也逐渐变得沉默。直到车夫喝了一声,让马车停了下来。
“就是这儿了。歇一会儿吧,有个旅店就在前面。里面会有几个人招待你们的。”
“额,行吧。反正这一趟已经坐的太久了。”
“我会在明天早上回来,然后……”车夫笑了笑,做了个手势。
在表达了惋惜后,老女人扶着腰不舍地付了钱。车夫吆喝着,两匹马儿就拉车扬蹄子离开了。
“不对劲……很不对劲。”她又开始嘟囔。
在分辨不出是干旱地面还是砖路的道路的两旁有许多废弃的屋子,每个都对吹进去的风沙漠不关心。不过现在里面还传来了不少人声,不知道他们是否需要担心被摇摇欲坠的天花板砸中脑袋。在不远处,赫然有一个格格不入,相对完好的木屋,不过门口招牌上的字显然很久前就被风沙吹走了。
“咳咳!什么鬼地方……”
飞沙不停地钻进老女人的鼻腔,让她不得不掏出一个围巾裹在脸上。女孩眯着眼睛跟在她身后,尝试着睁开眼睛。她们没有交谈,只有干枯的风声在他们耳畔作响。
当她们推门走进那旅店后,几个蒙着脸的人立刻把目光定在她们身上。一时间小屋内一片寂静,直到关门声在她们身后响起。
女孩为了躲避着他们的目光只好蹲在了布满豁口的门框旁趴,还发现了一只蜥蜴也在那里。她盯着蜥蜴,好像自己也是蜥蜴般大小一样。
“额,我走错了地方了,现在就离开……”
“十帕图。”桌台后的一堆棕色的破布开口道,里面传来了低沉的声音。
老女人摘下裹在脸上的围巾,颤抖着吸了口气。“我是说,我们打算去亲戚家,就在这附近来着。”
“你没有来错地方。”他可怕的脸色仿佛能透过肮脏的布条。
老女人只能再次掏出小钱袋,拿出了一些硬币。虽然看起来有些害怕,但她嘴里还是不悦地嘀咕着。几个蒙面人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女孩。
“……看在孩子的份上,便宜点?”她小声嘀咕道,但没人回答她。
那一堆破布放下了一把钥匙,指了指楼梯,示意她们去楼上。他们开始用一些听不懂的语言交谈,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女孩,直到她小跑着跟上老女人的脚步,顺着布满灰尘的楼梯爬上二楼。
“这地方真可怕。”老女人还在嘟囔。“还有这些人也是。也难怪,他们肯定是你父亲的朋友。一群混蛋,甚至还要我自己掏钱。”
女孩跑到窗边趴了下来,看着窗外远处的沙土上有几个孩子用木棍拨弄着一只大乌龟。
“一群可怜的人。”老女人的语气很是嘲弄。“他们在这种地方呆着能干什么?”她顿了顿。“咱们也没好到哪去。”
女孩转过头去看了看她,然后继续盯着窗外的天空。
“唉,这么没意思。”
老女人嘟囔着离开了房间,像是是在盘算着怎么找理由退回一些房费。
片刻后她带着两碗水回来,然后躺在了床上。很快,她开始昏昏欲睡。她翻了个身,为了把自己从被体温变热的那一半床铺上挪开。
一抬眼,她发现女孩趴在窗台上一动不动。老女人缓缓地坐起来,慢步到女孩身前摸了摸她的额头,然后观察了一会儿。似乎没什么异样,老女人觉得她只是睡着了。
……
她也许正处在梦中。
她说不清什么是梦,但她的感受无比真实。
女孩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听不到自己的呼吸,脑海里任何可能出现的思想都是坠入海洋的墨滴。她能感受到的事情只有一个——从世界的每个角落散发而来般的压力,像是什么东西想挤破她的外壳,进入她的体内。
很快,她不再感受得到她的身体;她一定处于一个极度拥挤的世界,而她是这世界唯一的空隙。好在那压力开始渐渐地消失。她现在失去了所有知觉,又或是世界变得静止了。
在这静止几乎要延续至永远时,她隐隐约约地听到了翅膀轻轻扇动的声音。那声音离得非常近,又非常轻,让她的脸有些痒痒的。
她醒了过来。
她无法挪动身体,无法睁开眼睛,但她能听到几个低沉声音在用另一种语言交谈:其中一个是那个浑身过着破布的人,音色低沉且没有起伏。另一个声音则在颤抖,像是在苦苦哀求。
当她终于有力气睁开眼睛时,她看到一个怪物正跪在她的身旁不远处,月光照在它的头部,照亮那弯曲的犄角,浑浊的双眼,和那消瘦,细长的脸。
他们都没注意到女孩的苏醒,而是继续对峙着。过了片刻,破布人掏出了一个造型弯曲的匕首,丢在了怪物的身前。
那怪物变得很是激动,腰身低低的弯了下去,像是在行礼,又像是哭的难以自理。随后它虔诚地用双手捧起匕首,刺向了自己。
随着轻微的呻吟声,那怪物很快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破布人将他推到一旁,它的尸体像一具破烂不堪的衣衫一样堆在角落。随后他注意到了苏醒的女孩,走上前将女孩扶起,帮助她靠着墙壁坐立。
女孩看到在她之前躺着的位置画着一些晦涩的符号,部分已经被怪物淌出的深红血液粘的模糊了。 在女孩的另一侧也有许多类似的印记,赫然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是个走运小家伙。”他撇了眼死去的怪物。“不过运气是你唯一的依靠了。”
女孩睁大着眼睛一言不发,死死地盯着另一侧的老女人。
“你对这一切一窍不通。”破布人幽幽地说道。“而我会指导你应该如何去做。当那一刻来临时,你也会像现在这样指导我们。”
女孩在原地一动不动,很难判断她是否察觉到自己正身处于这个世界。破布人俯下身来,捧起她的脸颊,缓缓亲吻了她的额头
“我们之中的每一个都被诅咒,被每一个无知者诅咒。你沉默的祝福是我们的解脱,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完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