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加了胡萝卜，芹菜，蒜。”
斯佩雷家落座于东温门城深处，是一个不太起眼的分层住宅。此刻，坐在餐桌旁的沃夫雷克正用锡制的叉子叉起一块炖烂的牛肉送入口中，咀嚼的同时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那个身着笔挺礼服，姿势端正的老人。
“斯佩雷先生做了大部分，我只帮忙修正了一些步骤。“老人又开口补充道。一旁的男人点了点头，那男人也像迪莱塔一样拥有着红色的头发。
“从艾琳娜走了的那天起我们就吃不到一口像样的食物了。”乌贝托·斯佩雷说道。“我们得学会自力更生才行。”
“没什么不好的，我可不想吃到她掉下来的牙。”沃夫雷克说道，随后他和乌贝托都开始发笑。“你呢，吉利斯，你觉得你还能伺候这个人多久？”
吉利斯并没有笑，慢条斯理的咀嚼后将食物吞咽而下。“我和斯佩雷先生一直是朋友。“
“你觉得味道如何？“乌贝托看向一旁摆弄着叉子的迪莱塔。
“还可以……”她答得心不在焉。
此时此刻，沃夫雷克的脸上看不出一点严肃。他是多么擅长伪装的人，迪莱塔不满地暗想，能骗过她的父亲，吉利斯，以及所有人。
“你的女儿还是太爱你了。“沃夫雷克冷不丁道，乌贝托只是笑了笑。迪莱塔不知道是否应该开口，但她的父亲表现得毫不在意。也许是因为她刚才一直盯着沃夫雷克先生才导致他说出这样的话，毕竟没人喜欢在注视下吃饭。
没过多久，沃夫雷克用餐巾擦了擦嘴。“我得占用一些你的私人时间，乌贝托。”他站起身。“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乌贝托也开始起身，与沃夫雷克一前一后离开了餐桌。如果把这两个男人进行对比，就能注意到沃夫雷克高的惊人。一旁，吉利斯开始指导且协助一个年轻人收拾餐具，迪莱塔对那个年轻人的脸没有任何印象，他可能是刚接手这份工作。
看着他们的动作，迪莱塔觉得有些无聊，便也从餐桌上离开了。
“嗯，可以了，麻烦你把这些都拿走吧。”吉利斯将最后一个盘子中的残渣清理干净放在一个摞着餐具的托盘。“那边的房间可以烧水。”说罢，他转头走向开始坐在炉火旁翻书的迪莱塔。
“您需要离火远一点。”他的声音放低了一些。“不知道您在看什么呢？”
迪莱塔往后移了移，那书也离火光远了些。吉利斯能看见那泛黄，发卷的书页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不过女孩翻得很快，显然那些字不是她的兴趣所在。
“这些东西长得好奇怪。”她指着其中一个有些褪色图片。“他的眼睛呢？”
“不像我们，他们不需要眼睛也可以视物。”吉利斯听起来信誓旦旦。
“你见过他们吗？”
“如果是书上这副模样，我没有。”吉利斯俯身将女孩手中的书合上，伤痕累累的书皮上赫然写着“圣默录“三个字。
“您的父亲允许您看这本书吗？”老人拿起那本书问道。迪莱塔点了点头，但老人没有将书本还给她。
“您还没到看这本书的年纪。它讲了太多我们理解不了的东西，还试图教会人们他们本应该慢慢意识到的知识……”
吉利斯的话渐渐地化为低语，迪莱塔无法再捕捉其中的字词。
“爸爸也在看。”
“的确。”他将握着书的手背到身后。“但您不可以。“
闷闷不乐地看着火炉，迪莱塔又想起了今天森林里的事。那只乌鸦，那片林中空地，那股声音，那个沉睡的影子。
“您跑到双门林里了吗？”吉利斯突然问道，但迪莱塔没有反应。
“小姐？”
“我不叫小姐。”迪莱塔抱起膝盖，以一个更惬意的姿势蜷缩在椅子上。
“您回来的时候身上灰扑扑的，头发里还有几片树叶。”吉利斯抽过另一把椅子，坐在旁边。“这让我有些顾虑。”
“叶子又不是只在森林里有……而且你不是已经给我擦干净了吗？”
“您说的对，当然不止森林里有。”吉利斯保持着波澜不惊的语气。若是在平时，迪莱塔早就开始不耐烦了。
“……”
“您有遇到什么有趣事吗？”
“没有……”
“那里一定有特殊的小动物。”
“嗯……”
“……”
“我见到了一只很大很大的乌鸦。它的叫声很奇怪，而且它的羽毛……”
对话声逐渐沦为炉火中木柴噼啪声的伴奏。时间流动的很慢，直到沃夫雷克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他从楼上下来时向炉火旁的二人告别，然后便拎着一盏提灯离开了。
“不早了。”吉利斯起身，向有点昏昏欲睡的迪莱塔说道。“您去睡觉吧。”
她父亲还没有问她任何关于今天的事。既然今天不会，也许明天也不会？
迪莱塔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换上睡衣后便扑倒在了铺着整洁床单，躺着一个布制玩偶的床上。
她不会再和小黑影相见了，她想道。那女孩一定来自城外的什么地方，那只乌鸦也是。
可她们为什么来到这里，又是来做什么的呢？
她那双沉默的眼睛依旧在迪莱塔的脑海里，它们的主人也似乎不需要眼睛就能看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迪莱塔听到了楼下沉重的脚步声——沃夫雷克回来了。她听到父亲与沃夫雷克进行了简短的交谈，然后沃夫雷克又离开了。他们好像说了点关于森林的事，比如森林的声音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随后又是一阵脚步声在上楼的楼梯上响起，其中一个是她父亲的。另一个脚步声很轻，也许是一只猫。
迪莱塔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从床上坐了起来，走到门口将木门将门稍稍推开。她看到了她父亲的开门的背影，以及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影子。
“您不困吗？”
在迪莱塔发出任何声音之前，提着一盏灯的吉利斯的问候把它们吓了回去。老人将房门又拉开了一些，而乌贝托房间的门则关上了。
“我……沃夫雷克先生刚刚又回来了？”
“没错。抱歉，我下次会让他不要在睡眠时间大吵大闹的。”
“额，他没有吵到我……”
“那个小姑娘是他带来的。”吉利斯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看乌贝托的房门。“她应该是您父亲的朋友的女儿……沃夫雷克先生在工作的时候遇到了她。”
“……”
“他还说是您先遇到她的。”
“嗯。”迪莱塔点了点头，在她说什么之前，她父亲的房门再次打开了。
“迪莱塔。”乌贝托走到她的门前。“你不应该这么晚还醒着。”
那个女孩在他的身旁，头发非常凌乱，遮住了她的眼睛，以至于迪莱塔不敢确认她是谁。
“这是泽尔西，算是我一个朋友的孩子。”乌贝托说这句话时的神情有些耐人寻味。“她的家庭出了些变故，这才让她从老远来到我们的城镇。在我给她安排一个合适的去处前，她得住在我们家了。”
迪莱塔点了点头，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有些冲昏她的头脑。
“把她当成你的妹妹就好。”乌贝托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顶。“去睡觉吧，迪莱塔。”
迪莱塔再次回到了她的床上。吉利斯将油灯放低，把布偶放在迪莱塔的枕头旁，再帮她盖好被子。
“沃夫雷克先生说您应该是在森林里找到了那个孩子。”
“唔……”
又开始了。
“无论如何都不要独自去那片森林，小姐。您不知道森林里有什么，也不知道它的深处有哪些危险。”
“……”
吉利斯又能有多了解双门林呢？她都没见过他离开东温门城。
“不过您做的很好。您帮助一个迷路的孩子，还是在森林里。”说罢，他提着灯离开了。“祝您有个好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