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彻底驱散了昨夜的雨气和迷离，毫不客气地泼洒进西岛水悦这间不算太大、但布置得颇为用心的公寓。
尴尬，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笼罩在客厅的空气中。
西岛水悦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冲向厨房，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冰水，咕咚咕咚灌下去，试图浇灭脸颊上滚烫的温度和宿醉带来的抽痛。她背对着客厅，能感觉到那道安静的目光落在背上，让她如芒在背。
天哪！西岛水悦，26岁，职业女性，居然在醉酒后把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男人捡回了家！而且还是个……好看得过分年轻男人！公司的纪律、社会的常识都在她脑子里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过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算是镇定（实则僵硬）的职业性微笑。
“那个……苏……苏君，”她斟酌着用词，“首先，再次为昨晚的失态道歉。我……我平时不是那样的。”
苏禾玉站在沙发旁，闻言微微颔首，态度依旧温和得体：“您不必再道歉，是我该感谢您的收留。如果没有您，我昨晚或许会很麻烦。”
他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那种不疾不徐的语调，让西岛水悦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点。她悄悄打量他。在明亮的晨光下，他看起来更加清晰。肤色白皙，鼻梁高挺，嘴唇的线条柔和却不过分女气，组合在一起有一种跨越性别的美。尤其是那双眼睛，黑得像墨玉，沉静之下似乎藏着很多东西，但又清澈见底，看不出任何邪念或算计。
“你的日语……”西岛水悦试图找话题打破尴尬，“还不错。”虽然带点口音，但用词和语法都相当准确。
“来之前在网上时学过一些，还不熟练，请多指教。”苏禾玉微微欠身。
礼貌得让人不好意思。西岛水悦心里的警报下调了一个等级。也许……他真的只是个倒霉的留学生？
“你的证件和钱包……确定是在新宿丢的吗？”她切入正题。
“应该是在JR山手线的车厢里，或者换乘的时候。”苏禾玉回忆道，“人很多，背包被划开了。”
“那就麻烦了。”西岛水悦揉着额角，“新宿站的失物招领处可以去问问，但希望不大。最重要的是得尽快联系中国大使馆补办旅行证……然后还要去警局报案拿到遗失证明……”
她熟练地列出流程，这是作为社会人的基本能力。但说完她就愣了一下——这意味着，在问题解决之前，这个叫苏禾玉的年轻人，恐怕真的无处可去。
苏禾玉安静地听着，眼神里没有惊慌，只有认真的思索，然后再次看向她：“我明白。我会尽快处理，不会过多打扰您。在离开前，请问我是否需要支付房租和餐费？虽然我现在无法支付现金，但我可以用劳动抵扣。”
他说得非常认真，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方案。
“劳动？”西岛水悦一愣。
“是的。”苏禾玉的目光扫过略显凌乱的客厅——茶几上放着昨晚她随手扔下的杂志和空啤酒罐，角落里的观赏植物有些蔫头耷脑，空气里还隐约残留着宿醉后的沉闷气息。“例如打扫、整理、烹饪……我都可以做。我的厨艺尚可。”
烹饪？西岛水悦想起自己冰箱里除了便利店的饭团、速食意面和啤酒，几乎空空如也。她通常都在公司解决晚餐，周末偶尔自己做饭也只能算是“能吃”的水平。
“不……不用了……”她下意识地拒绝，让一个客人做家务？这太奇怪了。
但苏禾玉的态度很坚持：“请您务必允许。无故接受馈赠会令我不安。这能让我觉得并非纯粹是您的负担。”
他的眼神坦诚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轻视的自尊。
西岛水悦与他对视了几秒，忽然败下阵来。她叹了口气，妥协道：“……好吧。但前提是，绝对不能影响我工作休息！还有……”她脸上又有点发热，“我家里只有一间卧室，你……你晚上睡沙发可以吗？我会给你找被褥。”
“非常感谢，这就足够了。”苏禾玉露出了踏入这个公寓后的第一个微笑。很浅，只是嘴角微微弯起，却像一缕清风骤然吹散了室内的沉闷，好看得让西岛水悦心跳漏跳了一拍。
她慌忙移开视线，抓起公文包和手机：“我、我今天还要上班！快迟到了！钥匙我放在鞋柜上，你……你自己熟悉一下。绝对不要给我惹麻烦！”
说完，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出了家门。
……
公司里的西岛水悦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处理文件时，眼前会闪过那双沉静的黑眸。 开会时，会突然想到自己公寓里有个陌生男人。 和同事午餐时，听到别人讨论新宿的治安，她都会心虚地低下头。
她无数次点开手机，想搜索“收留非法滞留外国人要判多少年”，又颤抖着关掉。
下班时间一到，她第一次踩着点冲出了办公室。怀着一种近乎赴死般的心情，她推开了自家公寓的门。
预想中的混乱并没有出现。
相反，一股清新好闻的淡雅香气扑面而来，像是柠檬和某种草本植物混合的味道。玄关的鞋子被摆放得整整齐齐。客厅里，茶几被擦得光可鉴人，散落的杂志和垃圾消失无踪，地面一尘不染，连窗帘都被重新束起，让夕阳的余晖温柔地洒入。
而那几盆半死不活的绿植，此刻竟然像是被施了魔法，叶片饱满翠绿，精神抖擞。那个叫苏禾玉的青年，正站在小阳台边，拿着一个喷壶，细心地给一盆小番茄幼苗浇水。夕阳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画面静谧得像一幅画。
听到开门声，他回过头，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欢迎回来，西岛小姐。”
西岛水悦愣在门口，一时之间忘了该作何反应。
这……这是她那个狗窝一样的家？
“你……打扫的？”
“只是做了一些简单的整理。”苏禾玉放下喷壶，走过来，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公文包，“您辛苦了。晚饭已经准备好了，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
西岛水悦这才注意到，小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副碗筷。中间是一碗热气腾腾的味增汤，旁边摆着一盘煎得恰到好处的鲑鱼，鱼肉金黄焦脆，配着嫩绿的芦笋。还有一小碗晶莹剔透的白米饭，和一小碟开胃的腌渍小菜。
色香味俱全，完全不输给那些精致的料理店。
“你……你做的？”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苏禾玉。这些食材她冰箱里根本没有！
“我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些。”苏禾玉解释道，“用了您放在鞋柜上的零钱，这是剩下的和购物小票。”他将零钱和小票放在桌上，账目清晰。
西岛水悦看着桌上的饭菜，又看看眼前这个俊美得不像话、家务万能、还会做饭的“神侍少年”，再想起自己早上那些关于“危险”和“麻烦”的担忧，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她沉默地坐下，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煎鲑鱼。
外皮酥脆，内里鲜嫩多汁，盐度恰到好处，挤上一点旁边的柠檬汁，清爽的口感瞬间打开了被酒精和便利店食物折磨了一天的味蕾。
好吃得让人想哭。
她埋着头，一口接一口地吃着，几乎顾不上说话。味增汤醇厚鲜美，米饭软硬适中，连最简单的腌小菜都爽脆可口。
苏禾玉坐在对面，吃相优雅安静，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吃完最后一口饭，西岛水悦才放下碗筷，心情复杂地抬起头，对上苏禾玉询问的目光。
“……很好吃。”她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愧和感谢，“谢谢你。”
“合您口味就好。”苏禾玉微微笑了笑。
夕阳完全沉入城市的地平线，夜幕缓缓降临。公寓里亮起了温暖的灯光。
西岛水悦看着正在默默收拾碗筷的苏禾玉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个突如其来的“麻烦”，或许……也并不完全是坏事。
至少，这个冰冷的公寓，第一次有了点“家”的温度。
她清了清嗓子，拿出手机：“那个……苏君，把你护照号码和相关信息告诉我吧，我帮你查一下大使馆的预约流程。”
有些事，总得开始面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