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里的两天，“银狼”小队的生活被钉死在了巴洛斯村的巡逻路线上。
日出时集合，莉娜准时出现在村口老树下，写字板抵在胸前，逐项核对他们的装备与状态。沃尔夫肩头的公会徽章依旧歪斜，但莉娜只是用笔尖虚点一下，没再说什么——她似乎默认了某人的这些无伤大雅的顽固性错误。随后便是日复一日的绕村行走，测量，记录，绘制地图。枯燥得像在咀嚼晒干的麦秆。
霍莉倒是自得其乐。她很快和村里几个孩子混熟，从他们手里换来了几块甜得齁人的麦芽糖，甚至学会了辨认田里几种常见野菜。地图绘制成了她的新游戏，她趴在临时搬来的木桌上，咬着笔头，认真勾勒每一道田埂的曲线，偶尔还会给特别崎岖的地形旁边画上个小小的太阳笑脸。
沃尔夫则彻底沦为一座散发危险气息的冰雕。他抱着手臂，靠在他所能找到的每一处阴影里，目光放空，仿佛灵魂早已脱离这具被迫套着傻气马甲的躯壳，去往了某个能自由砍杀的地方。只有当莉娜的笔尖再次指向他，要求他站直或移动位置充当测量标杆时，眼睛里才会闪过一丝近乎野性的烦躁。
我成了唯一的缓冲垫，一边帮霍莉拉直测量绳，一边还要用余光留意着沃尔夫的状态，生怕这位爷一个不爽就把某棵倒霉的树当成假想敌给剁了。系统的每日体能训练任务雷打不动，【强韧体魄】的倒计时像悬在我头顶的上的缰绳，那套地狱训练榨干了我最后一点力气，每天巡逻结束都感觉我随时能够昏死过去。
转折发生在第二天下午，测量村西林边道路时。
我注意到泥地里多了几道车辙印。它们比寻常运货马车的轮距更宽，印痕也更深，像是承载了相当重的货物，径直通往林木深处。我蹲下身，用手指比了比辙印的深度。
“这痕迹是新的。”沃尔夫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不知何时他离开了赖以依靠的树，悄无声息地凑了过来，目光落在车辙上。“而且不止一辆。”
我抬头看他。
沃尔夫脸上那惯有的不耐烦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捕食者碰上猎物时的兴奋。
“老人家，”我叫住一个正准备收工回家的老农，指了指车辙，“最近村里有谁家运大件东西进林子吗？”
老农拄着锄头，眯眼看了看，露出一口黄牙：“运东西进林子？那里面除了烂木头和石头，能有啥好东西？咱们村没这规矩。倒是你们来之后，热闹了不少哩。”他说完，扛起锄头，慢悠悠地走了。
……
当天夜里，我睡得正沉，一阵狗的叫声把我惊醒。声音是从村西头方向飘过来的，断断续续，夹杂着某种被压抑的呜咽和骚动，不像平常的夜间啼叫。我爬起身来推开木窗，晚风带着凉气灌进来，可那异样的吠声已经消失了，周围安静得仿佛刚才只是我的噩梦。
第二天，我把夜里的声响和车辙印的事告诉了莉娜。
莉娜听完推了推眼镜，写字板上发出轻微的叩击声：“犬只夜吠属于正常现象。关于车辙印，我已记录，会依流程向上呈报。你们的任务是完成既定区域的勘察和白日巡逻，请勿分散注意力。”
“汇报？等走完流程，人早就远走高飞了。”沃尔夫的声音像块石头一样硬邦邦地砸过来，“既然觉得有问题，现在就去查清楚。”
“沃尔夫先生，”莉娜的视线从写字板上抬起，语气平稳却堵得人难受，“公会条例第……”
“条例禁止非授权夜间行动。”沃尔夫打断她，“愚蠢。”
“因为危险。”莉娜纠正道，她的声音终于透出一丝严厉，“夜间能见度低下，魔物活动频繁，视线受阻极易导致误判和冲突。在未获得明确指令和支援前，任何擅自行动都是不被允许的，这不仅是对新晋冒险者的保护，同时，你们的私自形同也可能打草惊蛇，破坏后续可能存在的正式调查！”
“那就等着‘可能存在的’调查？”沃尔夫的声音低了下去，像砂纸磨过生铁，嘶哑得厉害。他向前迈出半步，脖颈绷紧，眼睛翻涌着实质化的厌恶，“非得等闻到臭味了，才承认肉已经烂了？”
气氛绷紧了。霍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下意识地往安德森身边靠了一步。
我吸了一口气，插到两人中间：“莉娜小姐，我理解你的顾虑。但沃尔夫的怀疑有道理，那些车辙和晚上的动静确实不寻常。”他停顿了一下，看向莉娜，“我们不需要深入，只是靠近林子边缘看一眼。如果什么都没有，立刻回来，绝不逗留。如果真发现异常，我们也保证不擅自行动，马上退回并向你报告。这样至少能确定是否需要申请下一步调查，而不是空等。”
莉娜沉默地看着他，又扫过一脸“早该如此”的沃尔夫和有点紧张的霍莉。她手中的笔在写字板的“备注”栏上悬停了很久。
“……规定就是规定。”她最终说道，声音低了一些，“我不会批准任何计划外的夜间行动。今天的巡逻到此结束，请各位回去休息。明天照常集合。”
她合上写字板，转身离开，背影有些僵硬。
夜幕像一块厚厚的黑布，把巴洛斯村捂得严严实实。
沃尔夫靠在他们临时借住的小屋门廊柱子上，望着莉娜离开的方向：“你们真要听她的？”
“她说的其实没错，晚上出去确实危险。”
“所以就在这儿守着？”
我没有马上接话。我脑子里闪过那个老农乐呵呵的脸，想起夜里那阵不寻常的狗吠以及那诡异的车辙，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在我心里直挠。
“霍莉，”我转过头，“你怎么想？”
“莉娜小姐是好心，但规矩是死的。”她转向我，语气十分干脆，“真相永远不会自己走到我们面前。沃尔夫说得对。既然发现了问题，就不能假装没看见。”她说着，朝沃尔夫那边扬了扬下巴，“但我们只看一眼，绝不乱来。”
她的眼睛弯成月牙状，继续补充道：“再说了，也不是我想违规的！是车辙和狗叫先动的手！”
沃尔夫站直身体，脸上那副懒洋洋的神态消失了：“走吧。”
三人悄无声息地溜出小屋，避开村中零星的光亮，融入村外的黑暗中。夜风凉爽，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越靠近西边的林子，白天看到的车辙印在朦胧月光下愈发明显。
他们伏在一处矮坡后，望向黑黢黢的林地边缘。四周寂静，只有虫鸣。
突然，沃尔夫的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抬起手，示意安静。
安德森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风带来了一些别的声音。
是刻意被压低的说话声，还有某种重物在粗糙地面上拖行的摩擦声。非常轻微，断断续续，但确实时从林地的深处传来。
紧接着，一点微弱的光亮在林木缝隙间一闪而过，像是被遮住的灯笼。
安德森的心跳陡然加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