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和光亮的源头比想象的更近。
我们伏在一丛茂密的灌木后面，看向林间那片勉强算得上是空地的地方。几辆结实的篷车停在那里，拉车的马匹不耐烦地打着响鼻。旁边生着一小堆篝火，几个男人围坐着，正就着水啃干粮。他们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裳，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看起来就像任何一个你能在道上遇见的小商队。
车板上堆着些麻包和箱子，还有几个格外显眼的大木桶，用绳子牢牢固定着。
“一个商队？”霍莉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疑惑，“正常来说会有商队晚上出发？”
我也皱紧了眉。这情景正常得有点反常。沃尔夫没吭声，但我看到他鼻翼微微抽动了一下，眼睛在那些人和货物上来回扫视，像在评估着什么。
“下去看看。”我吸了口气，率先站了起来。既然明面上看不出问题，盘问就是最直接的方法。
我们的突然出现让那几个男人瞬间紧张起来，几乎同时扔掉了手里的食物，手摸向了放在身边的武器，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为首壮汉喝道，眼神警惕地在我们三个身上扫过，尤其在沃尔夫身上停留了片刻。
我亮出公会徽章：“埃兰萨冒险者公会，‘银狼’小队。例行巡查。你们是做什么的？为什么夜间在此停留？”
听到公会名号，那刀疤脸壮汉的神情稍微松弛了一点，但戒备没完全放下。他扯出一个算是笑的表情：“原来是公会的爷们。吓我们一跳。我们是跑小买卖的，从海边弄点咸鱼干货，运到北边村子去。”他指了指那些木桶，“白天太热，味儿大，也怕货坏了，赶着夜路凉快些。这林子近道，能省半天功夫。”
理由听起来似乎说得通。
“车上装的都是咸鱼？”沃尔夫突然开口，声音平直，听不出情绪。
“啊，对对对，都是，都是。”他点头，口音有点含糊，“还有些别的杂货。”他回答得很快，几乎没有进行思考。
“我们需要检查一下。”
壮汉的眉毛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随即侧开身子：“请便，请便。都是正经生意人，配合公会工作。”他表现得过于爽快了。
我和沃尔夫走上前。咸鱼特有的浓重咸腥味确实扑面而来，主要就是从那些大木桶里散发出来的。霍莉跟在我另一边，一只手紧紧捏着自己的鼻子，眉头皱得紧紧的，但还是凑近了，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景象。
我检查了几个麻包，里面是晒干的海货和一些粗糙的陶器。沃尔夫用刀鞘敲了敲那几个木桶，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打开。”沃尔夫说。
为首那人对旁边一个瘦小男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上前，利落地用撬棍嘎吱一声撬开了一个桶盖。瞬间，那股难以形容的咸腥恶臭猛地浓郁了数倍，几乎令人作呕。桶里密密麻麻塞满了腌渍得黑黢黢的鱼，在火光下泛着油腻的光。
那瘦小男人甚至还拿起旁边一根棍子，伸进去胡乱搅动了几下，捞出几条鱼来：“爷，您看，都是些好货，就是味儿冲了点……”
我胃里一阵翻腾，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霍莉直接改用双手捂住了鼻子，小脸嫌弃地看着那条令人作呕的鱼。沃尔夫盯着那搅动的棍子和翻涌的咸鱼，眉头锁死，下颌的线条绷得很紧。他似乎在极力分辨着什么，但最终还是微微侧开了头。
……太臭了。而且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异样。
我又扫了一眼车厢，除了这些，再无他物。
“行了，盖上吧。”我摆了摆手。也许真是我们多心了？夜间赶路省时间的商队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刀疤脸脸上堆着笑：“您看，没问题吧？我们这就能走了吗？还得赶路呢。”
“……走吧。夜间林子里不太平，自己小心。”我点了点头，心里那点疑虑没能找到支撑点。
我们三个转身离开，重新没入林间的黑暗。走出去几十米，那篝火的光亮和咸鱼味才渐渐被甩在后面。
“好像……没什么问题？”霍莉小声说，语气里带着点如释重负，又有点说不清的失望。
“太正常了……”我低声回应，“对答如流，主动开桶，这一切都太顺利了，好像是经过无数次排练一样。”那种不对劲的感觉依然盘踞在我心头，却抓不住线头。
就在这时，走在我斜前方的沃尔夫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像一棵树一样钉在了原地。
“沃尔夫？”我疑惑地看向他。
夜色中，我只能看到他侧脸的轮廓，以及他似乎在极力倾听什么的姿态。他的一只耳朵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周遭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不知名夜虫的鸣叫。
“不对。”他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什么不对？”
“声音。”他缓缓转过头，幽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捕捉着微弱的光，里面没有任何感情和温度，“刚才在桶边。除了那家伙搅动的恶心动静外，好像还有别的。”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每一个细节，每一个音符。
“很轻，很短促……像是，钝器？或者别的什么硬东西，在一下，一下地敲击木板的声音。闷在里面。”
我的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
“还有味道。”沃尔夫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散进风里，“那臭鱼的腥气太冲，当时把别的气味都裹住了。直到离得够远，我才察觉到是什么……”他猛地看向我和霍莉，眼神像把刀子。
“桶里装的，是人！里面有人的味道！”
我们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一种后知后觉的悚然。那个家伙过分流畅的回答、主动示好的态度、还有那浓烈到呛人的咸鱼味。这一切瞬间在我们的脑海里串联起来，编织成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我们同时转身，以比来时更轻、更快的速度，沿着原路悄无声息地摸了回去。
我们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远远地缀着。那支小小的商队果然已经收拾停当，正慢悠悠地沿着林间小道继续深入。我们借着树木的掩护，屏息凝神地跟着。
跟了不到一刻钟，前方的林地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入口——那是一个被藤蔓部分遮掩的山洞。商队就在洞口停了下来。
为首那人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番，打了个手势。
那几个男人迅速行动起来，他们合力将篷车上那几个沉重的大木桶逐一卸下，滚到洞口，然后他们再次撬开了桶盖。
这一次，他们没有搅拌。
几人合力将木桶倾斜。先是桶里的腌鱼滑落在地，接着，一声沉闷的噗通声响起，一个被黑色厚布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形物体，从桶里被倒了出来，软软地瘫在地上。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闷响……
我只觉得一股冷气从头顶灌到脚底，手脚瞬间变得冰凉。
霍莉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叫出声来。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惊骇。
沃尔夫的身体瞬间绷紧。一声咕噜从他喉咙深处滚出，低沉，充满威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