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丽没有返回“静谧药剂坊”。
她抱着佐恩冰冷尸首，径直走向城西边缘，那间炉火早已熄灭、只有寒风呜咽的铁匠铺——布伦特的家。
沉重的打铁声早已沉寂，破旧的木门仍虚掩着。
娜丽站在门口，能听到里面传来老人压抑的咳嗽声和炉灰被拨动的窸窣声。
她推开了门，昏黄的油灯下，老铁匠布伦特正佝偻着背，用粗糙的大手试图整理一堆散乱的废铁料。
炉膛冰冷，巨大的铁砧在阴影中沉默。
听到门响，他抬起头，布满皱纹、被炉火熏得黝黑的脸上，在看到娜丽和她怀中抱着的人形时，瞬间凝固了。
“莎…莎贝菈女士？”布伦特的声音沙哑，带着疑惑。
他的目光落在娜丽怀中斗篷覆盖的轮廓上，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浑浊的老眼。
娜丽没有说话。她抱着佐恩，一步一步走到屋子中央，在冰冷的铁砧前停下。
然后，她缓缓地、轻轻地，将覆盖的斗篷掀开一角，露出了佐恩苍白、平静（她已用微弱的亡灵之力抚平了他最后的表情）、却毫无生气的脸庞。
“佐恩！”布伦特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嘶鸣！
他踉跄着扑过来，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大手颤抖着，想要触碰侄子的脸，却又在咫尺之遥猛地停住，仿佛怕碰碎了一个虚幻的泡影。
“不…不…这不可能…”老人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佐恩毫无血色的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
“早上…早上他还好好的…说要去您店里…继续学本事…还说要给我打把好刀…”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法置信的绝望。
娜丽看着老人瞬间佝偻下去的背影，看着他颤抖的手悬在佐恩冰冷的脸颊上方，看着他眼中那如同世界崩塌般的巨大痛苦和茫然。
那心口被刀绞的感觉，再次尖锐地袭来，甚至比在石屋时还要更甚。
“是末日教徒。”娜丽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钉入这悲伤的夜。
“他们为了对付我，在城南废弃的石屋…亵渎了他。”
她没有描述细节，但“亵渎”二字，足以让老人想象到最恐怖的画面。
布伦特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猛地扶住冰冷的铁砧才没有倒下。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娜丽，那里面不再是憨厚朴实的铁匠，而是一个被夺走最后亲人的濒临疯狂的野兽！
痛苦愤怒与绝望、还有一丝…本能的对带来噩耗之人的怨怼？
“为…为什么？！”
老人嘶吼出声，干枯的手指死死抠着铁砧的边缘，指甲几乎崩裂。
“为什么是佐恩？！他那么小…那么老实…只想学点本事过活…
他碍着谁了？！你们…你们这些大人物…为什么要牵连他？！”
泪水混着脸上的煤灰，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冲出肮脏的痕迹。
面对老人悲痛欲绝的质问和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怨气，娜丽没有躲避他的目光。
她承受着那目光，如同承受着心口刀绞的剧痛。
“因为他是我的徒弟。”娜丽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因为我没能…保护好他。”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佐恩平静的脸，再看向眼前这个瞬间苍老了十岁的佝偻老人。
她上前一步，在布伦特那混杂着痛苦、愤怒和不解的目光中，缓缓地单膝跪了下来。
这个动作，让布伦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一个“贵族女士”，向一个卑微的铁匠下跪？
“布伦特·铁砧，”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铁锤敲击在铁砧上，在死寂的铁匠铺里激起冰冷的回响。
“我，娜丽·莎贝菈，以我之真名，我在此立誓——”
她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得如同审判的钟声：
“佐恩·铁砧之仇，我必亲手血偿！”
“施虐者之血肉，将成我复仇之祭品！”
“末日邪教之根基，我必亲手将其…连根拔起，彻底湮灭！”
“此仇不报，此誓不消！”
最后一个字落下，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波动以娜丽为中心扩散开来。
铁匠铺内悬挂的铁器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在为这来自亡灵深渊的誓言见证。
布伦特呆呆地看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娜丽，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决绝和冰冷杀意。
老人脸上的愤怒和怨怼，在这沉重如山的誓言和那非人般冰冷的凝视下，如同冰雪般消融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悲痛和…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
他颤抖着伸出手，不是去扶娜丽，而是小心翼翼地、无比轻柔地，碰了碰佐恩冰冷的脸颊。
真实的毫无生机的触感，彻底击垮了他。
“呜…呜呜呜…”压抑的、如同受伤老兽般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
布伦特佝偻着身体，布满老茧的大手紧紧抓住佐恩冰冷僵硬的小手，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砸落在冰冷的铁砧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佐恩…我可怜的孩子…”他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一生的悲痛都倾泻出来。
那哭声在寂静的铁匠铺里回荡，充满了最原始、最深沉的绝望。
娜丽依旧单膝跪着，没有起身，也没有安慰。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老人涕泪横流，看着他那双曾挥舞铁锤铸造钢铁的手，此刻只能无力地握住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心口那被刀绞的剧痛，与老人绝望的哭声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那痛楚愈发清晰、深刻。
许久，布伦特的哭声才渐渐转为低低的抽泣。
他抬起布满泪痕和煤灰的脸，看向娜丽的眼神，不再有怨怼，只剩下一种被巨大悲痛掏空后的、卑微的感激。
“谢…谢谢您…莎贝菈女士…”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
“谢谢您…把他带回来…谢谢您…肯为他发誓…”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向娜丽行礼，却踉跄着差点摔倒。
娜丽站起身，扶住了老人颤抖的胳膊。
她的手冰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好好…安葬他。”娜丽的声音低沉。
“远离…那些污秽之地。”
她将佐恩轻轻放在屋内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草席上，最后看了一眼少年平静的遗容。
她转身走向门口，身后是布伦特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
推开铁匠铺吱呀作响的木门，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
娜丽站在门口，最后回望了一眼屋内昏黄的灯火下，那蜷缩在侄儿尸体旁悲痛欲绝的老人身影。
城防军的讥讽犹在耳边，布伦特的悲鸣痛彻心扉，佐恩冰冷的触感烙印在灵魂。
这一切，如同冰冷的燃料，注入她心中那名为复仇的熔炉。
炉火不再是狂暴的烈焰，而是化作了无声的绝对零度的…永冻之炎。
她抬起头，望向多尼城沉沉的夜空，那双灰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无数亡灵在无声咆哮。
“末日教会…”冰冷的低语消散在夜风中，带着最终的审判意味，
“你们的破灭…就此开始了。”
她的身影融入黑暗，向着“静谧药剂坊”的方向走去。
那里，将不再是庇护所，而是复仇战争的第一座…亡灵要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