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柏油马路触感，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
我瘫坐在地上，仰头望着那个救了我一命的少女。
夕阳的余晖为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她手持金属球棒，娇小的身躯与脚下那具可怖的怪物尸体形成了极有冲击力的画面。
“月城……君？”
我慌忙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那个……谢谢你，姫川同学。你救了我。”
“举手之劳。”她轻轻地将球棒扛在肩上。
“那个……刚才那个，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实在无法抑制内心的好奇和震惊，“那么快的速度，还有那个力量……”
姫川雪偏了偏头，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她坦白地回答，“前几天我也得了那场流感，烧的很厉害。但痊愈之后，就感觉……身体和以前不一样了，好像有使不完的劲。”
流感吗……
“话说，你一个人在外面做什么？不知道现在不能随便出门吗？小心被杀掉。”
姬川开口问道。
“我家里的食物和药品都没有了，家人还都在发烧……”我无奈地解释道。
“别傻了，”她用看笨蛋一样的眼神看着我，“商店早就被搬空了，现在外面除了怪物和军队，什么都没有。”
“但我必须试试！”我固执地说道，这关系到家人的性命，我不可能就这么放弃。
姫川雪盯着我看了几秒，轻轻地叹了口气。
“……真拿你没办法。我跟你一起去吧，至少能保证你不会死在路上。”
我们穿行在已经拉下卷帘门的商店街。废弃的汽车、被风吹得到处翻滚的垃圾袋，让这条我本应熟悉的街道显得陌生而压抑。
“沙……沙沙……”
一阵像是用指甲刮擦柏油路面的声音，从一辆侧翻的汽车底下传来。
“什、什么声音？”我紧张地压低声音，握紧了手中的球棒。
“嘘。闭嘴，躲起来。”姫川雪的反应比我快得多，她一把将我拉到旁边的自动贩卖机后面，自己则探出半个头，冷静地观察着。
声音越来越近。一个黑影从车底的阴影中缓缓爬出。它的上半身依稀是个人形，下半身却是六条如同镰刀般弯曲的节肢，支撑着身体在地面上匍匐。它没有眼睛，只有一张裂到耳根的嘴，正无意识地开合着。
“待在这里，别出声。”姫川对我下了命令，然后像猫一样，弓起身子，借着街道上各种障碍物的掩护，无声地向怪物靠近。
怪物似乎没有发现她，依旧在漫无目的地爬行。就在它从姫川面前横向经过的瞬间，她动了！
我只看到一道银光闪过，伴随着“咔嚓”一声硬物碎裂的闷响，怪物最外侧的一条腿应声断裂！它发出一声刺耳的嘶鸣，整个身体失去平衡向侧面翻倒，露出了相对柔软的腹部和人类形态的头部。
姫川没有给它任何机会，高高跃起，手中的球棒带着风声，狠狠地砸进了它的脑袋。
”呕——“我看着那具不再动弹的尸体，忍不住干呕起来。
“还没完呢。”姫川甩了甩球棒上沾染的黏液，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快走，声音会引来更多东西。”
我们加快了脚步，抄近路穿过一个住宅区旁的小公园。这里的气氛更加诡异，秋千在无人乘坐的情况下，正一前一后地摇晃着。
“呜哇……好臭……”一股像是下水道和腐肉混合在一起的恶臭扑面而来。
“前面。小心点。”姫川提醒道。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身体像浮肿肉球的怪物，正靠着三条粗短的腿，在滑滑梯旁缓慢移动。它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长串亮晶晶的恶心粘液。
它似乎也发现了我们，整个肉球的表面开始蠕动，背上的一颗巨大脓包猛地指向我们。
“快躲开！”姫川大喊一声，将我用力推向一边。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股黄绿色的液体从脓包中喷射而出，浇在了我们刚才站立的地方。坚硬的水泥地面立刻被腐蚀得滋滋作响，冒出阵阵白烟。
“那、那是什么东西？！”我吓得腿都软了。
姫川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已经绕到了那只怪物的侧面。怪物笨拙地转动身体，试图再次瞄准，但它的速度和姫川完全不在一个次元。抓住一个空隙，姫川像离弦之箭般冲了上去，对准它背上最大的一颗脓包，用尽全力挥下了球棒。
“噗嗤！”
一声熟透的西瓜被砸烂般的破裂声响起，脓包应声爆裂，怪物发出一声短促的哀嚎，整个身体像漏气的皮球一样，迅速干瘪了下去，只留下一滩恶臭的液体。
“姫川同学……你到底……”我看着她沾染了些许污秽却依旧面不改色的侧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别问废话了。”她用手背擦了擦脸颊，“快点找到物资，然后回家。这里不安全。”
最终，我们没能在任何商店里找到物资，却幸运地遇到了正在设立临时补给点的军队。
士兵们在核对了我们的身份信息后，给了我们一些压缩饼干、罐头和几盒抗生素与退烧药。
在姫川同学的护送下，我们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公寓楼下。站在熟悉的电子门前，我才终于有了一丝活在现实中的感觉。
姫川把球棒从肩上放下，似乎没什么话要说，转身就要离开。
“啊，那个，姫川同学！”我连忙叫住她。
她回过头，用那双没什么波动的眼睛看着我。
我对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几乎弯成了九十度。“今天……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不只是带我拿到物资，你……你救了我的命。要是没有你，我肯定已经死了。”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如此发自内心地向人道谢。
然而姫川雪的反应却很平淡，她只是挪开了视线，看着旁边的墙壁，说道：“我只是顺手而已。你太弱了，放着不管肯定会死，感觉会很麻烦。”
“……即便如此，也要谢谢你。”虽然她的话很扎心，但我知道这就是她的风格。
我提起手中那个沉甸甸的补给袋，“这些食物和药品，我们分一半吧！本来就是靠你才……”
“不用了。”她干脆地打断了我，“你家病人不是更需要吗？我家还有剩余。”
她说完，再次转过身，这次没有再停留。
“别再一个人出来了。”她背对着我，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下次，你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
我看着她娇小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才缓缓直起腰，握紧了手中那个承载着全家希望的补给袋。
我打开家门，那股从出门起就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彻底松懈下来，整个人因为脱力而直接瘫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
之后的几天，外界的形势似乎随着着家人的逐渐痊愈而转变了。
持续了几天的混乱的尖叫声和嘶吼声在子弹下渐渐平息了。电视上的新闻媒体，军队的装甲车和固定在各个街区的高音喇叭里，循环播放着政府通告。
通告里说，军方和警方已经初步控制了市区的局势，肃清了大部分游荡的异形生物，并建立了数个安全区和物资发放点，呼吁幸存的市民前往登记并领取赈灾物资。
这则通告，无异于天籁。
又熬过了两天，父亲的烧最先退了下去。在确认自己身体没有异常后，他成了家里第一个出门的人，前往最近的物资发放点领回了宝贵的食物和药物。
再之后，母亲和妹妹澪也相继痊癒。得益于充足的营养和药品，他们的恢复速度比我们想象的要快得多。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超市和药店的门前停着二三辆面包车，员工们一箱箱的往下卸货，父亲的公司要求员工远程办公，而我和澪也要返校了。
仿佛前几天的发生事情只是一场噩梦，直到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
电视画面中，一名戴着眼镜、神情严肃的中年官员，正襟危坐地站在发言台前。
“各位市民，晚上好。我是本次紧急对策本部的负责人，铃木。”官员的声音沉稳，通过电视喇叭传遍了我们家的客厅。
“首先，对于在这场史无前例的灾难中不幸遇难的同胞，我们致以最沉痛的哀悼。对于正处在不安与恐惧中的各位，我代表政府，向大家说明目前我们所掌握的情况。”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大家所熟知的，所谓新型流感，其正式名称为全球性急性异变症候群。根据我们目前的研究，这并非传统的病毒，而是一种来源不明的特殊活性物质，通过大气扩散所引起的。”
“这种物质对人体会产生不可预测的影响。绝大多数感染者在经历高烧后，会恢复正常。但是，有极少数人，会产生两种极端分化。”
“第一种，我们称之为“恶性异变“。患者会完全丧失理智，身体结构崩坏，成为极具攻击性的“异形体“。它们是社会秩序的破坏者，是我们当前最主要的敌人。”
画面中适时地播放了之前网络上流传的那些怪物袭击人的监控录像，官方的确认让这些画面的冲击力变得更强，母亲和澪都下意识地抓紧了抱枕。
官员的声音继续响起：“而第二种，是“良性适应”。极少数人的身体在适应了这种物质后，身体素质会得到飞跃性的提升，甚至获得……常人无法理解的特殊能力。”
“对于这些人，”他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将其正式命名为——‘觉醒者’。他们不是怪物，他们是人类的希望，是我们重要的同伴。”
“目前，政府和军方正在全力联合觉醒者们，肃清异形体，恢复社会秩序。请各位市民尽量留在家中，等待后续的救援和指示。如有需要请拨打如下紧急救援对话，谢谢大家。”
官员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
“太玄乎了，什么异形体、觉醒者，不就是一场普通的重感冒嘛。”父亲一边换着台一边吐槽道。
“就是啊，电视上就喜欢夸大其词。”母亲摇了摇头，似乎是想把电视里那些荒诞的信息甩出脑海，然后站起身走向厨房，“之前领来的苹果也快放坏了，赶紧吃了吧。”
不，他们说的可能是真的。
我想起了之前被姬川雪所救的事情，她那异于常人的表现，和电视上说的完全对的上。
几分钟后，正在厨房切水果的母亲突然“啊”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父亲赶快冲了过去。
“不小心切到手了，没事……”
母亲举起手指，话说到一半却愣住了。我们凑过去一看，只见她食指上那道不浅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几秒钟后，就只剩下了一道浅浅的粉色印记。
“……真的假的？”父亲目瞪口呆，“电视上说的……是真的？”
这个脑子有点大条的男人，从母亲手里接过水果刀，似乎想在自己手上也划一下试试。
“笨蛋，你要干什么！”母亲连忙阻止。
“我就轻轻地……”父亲说着，稍微用了点力。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坚固的水果刀手柄，竟被他直接握碎了。
父亲看着自己毫发无伤的手和手里断裂的刀柄，彻底陷入了呆滞。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放光地看着我和澪：“晓，澪，你们有什么感觉？”
一旁的澪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我……我什么都没感觉到啊，跟以前一样。”
父亲又把期待的目光投向我。我只能无奈地摊了摊手：“别看我，我从头到尾就没发过烧。”
“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父亲看着自己的双手，陷入沉思。
日子又过去了几天。一家人再次围坐在餐桌前吃饭，气氛却和以往截然不同了。
“今天我出去买菜，回来的路上被一个怪物拦住了，吓死我了！还好有个路过的小伙子，唰地一下就把它解决了。”母亲心有余悸地说道，脸上却带着一丝兴奋。
“啊，那还真是惊险，不过小泉没有什么事吧？”
“怎么可能有啦。”母亲笑呵呵的说道。
“说的也是·····“父亲像是想起什么，继续说道：“其实我昨天下班的路上，也有个不长眼的家伙想偷袭我。我当时心里一狠，直接一个飞踢，把它踹出好几米远，帅不帅？”
“嗯，老公最棒了。”
他们俩像是在分享什么日常趣闻一样。
“晓，澪，你们今天回家路上没遇到什么意外吧？”母亲关切地问道。
“没有。”我和澪异口同声地回答。
“唉，看现在这个情况，还是不安全。”母亲放下碗筷，做出了决定，“以后上学放学，都让爸爸开车送你们。”
“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