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关于最近在全国范围内传播的新型流感，大家务必提高警惕。”
古典文学老师的讲课声，像催眠曲一样在午后的教室里回响。我托着腮帮，望向窗外那片被染成橙色的天空，思绪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据说这种流感的症状和普通感冒差不多，只是会伴有持续不退的高烧。学校每天都在强调，一旦出现症状就要立刻报告并回家休养，避免传染扩大。
然而，斋藤千鸟今天却没有来，明明这家伙昨天还活蹦乱跳的。
她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平日里上课我们最喜欢的就是一起吐槽漫画或者游戏的最新剧情，她不在我都要睡着了。
就连发消息也不回，千鸟，你不会也中招了吧······
“听到了吗，晓？你要是敢把病菌带回家，我绝对饶不了你。”
坐在我旁边的妹妹月城澪，用手肘捅了捅我的肋下。这家伙无论是学习还是运动都堪称完美，是众人眼中的天才，唯独对我这个哥哥，态度总是恶劣得无可挑剔。
“放心吧，祸害遗千年。”我不假思索地回敬道，“倒是你这种肌肉笨蛋，整天在外面疯跑，才是最危险的传染源吧。”
“你说什么？！”
在澪的怒火彻底爆发前，宣告放学的铃声拯救了我。幸运的是，到目前为止，我们兄妹二人都还没有任何感冒的迹象。
放学路上，我和澪一如既往地进行着毫无营养的斗嘴。从考试成绩到晚饭想吃什么，任何话题都能成为我们争吵的引子。这早已是“月城家”习以为常的风景。
回到家里，迎接我们的母亲做出的那令人安心的饭菜香味。
“我回来了。”
“妈妈，我回来了！今天爸爸又不回来吃饭吗？”澪一边放下书包一边问道。
“嗯，”母亲从厨房里探出头，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的微笑，“他说公司里好多同事都因为流感请假了，人手不够，他想多赚点加班费。”
父亲的公司职员，母亲是家庭主妇，而我和澪是高中生。这就是我们月城家，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四口之家。至少在今天之前，本该是如此。
晚餐进行到一半时，毫无征兆的晃动突然袭来。
“是地震！”
吊灯剧烈摇晃，碗碟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我和澪立刻钻到桌子底下，母亲也紧紧护住我们。电视里响起了刺耳的紧急警报，新闻播报员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
剧烈的摇晃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才停下。惊魂未定的我们从桌子底下钻出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母亲就立刻抓起手机，试图拨打父亲的电话。
“打不通……线路全占满了。”母亲的脸上写满了焦虑。
电视里的新闻画面更加令人不安。主持人用急促的声音播报着各地的情况，画面里是停运的新干线和陷入混乱的各个车站，以及因为交通瘫痪而堵死的公路。整座城市的功能，仿佛在刚才那一分钟里被彻底冻结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声从窗外掠过的警笛声都让我们心头一紧。我和澪都默契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陪在不断重拨电话的母亲身边。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就在我们几乎以为父亲今晚无法回来的时候，玄关处传来了钥匙转动锁芯的声音。
我们三人像触电般同时望向门口。门开了，父亲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站在那里，他西装的衣角沾着灰尘，额头上满是汗水。
“你们……都没事吧！”
“爸爸！”澪冲了上去。
“电车全都停了，我……从公司一路走回来的。”父亲放下公文包，声音沙哑地解释着，脸上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太好了……你们都平安无事。”
看着父亲疲惫的笑脸，我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母亲接过父亲的公文包，眼圈有些泛红。
“你也平安回来就好……”她声音有些哽咽，但随即又带着一丝后怕和困惑说道，“可是，这次的地震也太奇怪了。手机和电视一点预警都没有，突然就摇起来了。”
父亲点点头，他拧开一瓶水猛灌了几口，显然是渴坏了。“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公司里也是，警报完全没响。太不正常了。”
“真的吓死了！我还以为房子要塌了呢！”澪紧紧抓着父亲的胳膊，声音里还带着一丝颤抖，这与她平时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截然不同。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背后直冒冷汗。
在这个国家，这么大的地震却没有预警，简直跟开玩笑一样。
那场地震，仿佛是一个信号。从那天起，这个世界的走向就在不端刷新着我们每个人的认知，人们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恐慌之中。
接连不断的强烈余震，通讯时断时续，网络上充斥着各种真假难辨的骚乱信息。
紧接着，最恐怖的传闻开始出现——街上出现了我们从未见过的不明生物在无端攻击人类，越来越多血腥的视频和照片在网上扩散开来。
几天后，事态彻底失控。装甲车和全副武装的军人出现在了街道上，城市上空回荡着直升机的轰鸣。新闻里不再播放无关紧要的娱乐节目，一遍遍劝告着市民非必要不要外出。
真正的绝望，是从家里开始的。
那天晚上，父亲出现了和新型流感一模一样的症状。他开始剧烈地咳嗽，体温也高得吓人。
“我没事，”父亲勉强笑了笑，但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和异常的潮红出卖了他，“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公司里也有人感冒。”
说完，他便主动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并从里面关上了门。“从现在开始，谁也别进来。我睡一觉就好。”他在门后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特别是你们两个，晓，澪，听到了吗？”
“这怎么行，至少让我……”母亲担忧地跟到门前，却被父亲打断。
“听话！我很快就会好的。”
尽管父亲一再警告，但母亲又怎么可能放着他不管。她戴上口罩，每天都把饭菜和水放在父亲的房门口。然而，仅仅两天后，那个我们最不愿看到的结果还是发生了。
那天早上，我没在厨房看到母亲的身影，走进她的房间，才发现她已经倒在了床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晓……抱歉，”母亲虚弱地对我笑了笑，“早饭可能要你和澪自己想办法了……别担心，妈妈只是有点累。”
“没关系的老妈，你好好休息！”澪一边大声说着鼓劲的话，一边笨拙地在厨房里翻找着食材。我看得出来，她只是在用这种方式，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
可这份逞强，也没能持续太久。
第二天，轮到了澪。我发现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
“我没事，”她闷在被子里的声音有些含糊，“啰、啰嗦……我只是有点冷，才不是感冒……”
我没理会她那毫无说服力的嘴硬，直接把手放到了她的额头上。那股滚烫的温度，让我心里猛地一沉。
“别逞强了，你脸都红得跟苹果一样了。”
被子里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澪才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小声说道：“……我不想生病。”
转眼间，这个家里唯一还能站着的，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必须照顾他们。
我穿梭在三个房间之间，父亲的咳嗽声，母亲的低吟，澪因为发烧而说的胡话，像三面墙一样把我围困在中间。
“晓……你自己要小心，别太累了……”这是父亲在神志清醒时，透过门缝对我说的。
“笨蛋老哥……水……”这是澪在半梦半醒之间，对我的唯一要求。
我把湿毛巾放在他们的额头上，喂他们喝水，把家里所有的感冒药都翻了出来。但情况没有丝毫好转。食物也快要见底了。
我必须出门。
我戴上口罩，将家里唯一还能防身的菜刀紧紧握在手中，在玄关处默默地穿上鞋。我试图不发出一丝声音，但就在我手握住门把准备开门时，身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你要去哪里？”
我回过头，看见澪正扶着墙壁，站在她的房门口。她身上还裹着毯子，脚步虚浮，那张通红的脸上布满了汗水。
“外面……到处都是怪物……新闻上说了……不准出去！”她用尽力气，试图用命令的口吻阻止我，但声音却因为虚弱而不住地颤抖。
“但是药已经没有了，冰箱里也空了。”我平静地陈述着事实，“再这样下去，大家都会……”
“可是！”澪打断了我，她的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我转过身，对她露出一个尽量乐观的笑容。
“放心，我可是你哥。只是去街角的超市和药店而已，不会有事的。我会马上回来。”
澪咬着嘴唇，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知道，她拦不住我，因为这是唯一的办法。沉默了好几秒，她才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笨蛋老哥……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嗯。”
我重重地点了下头，不再回头。将家人的声音和那份沉重的嘱托，一起关在了身后。
外面的世界寂静得可怕，大部分店铺都拉下了卷帘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祥的气息。我紧握着菜刀，贴着墙根，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了街角的药店。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我心凉了半截。
药店的玻璃门早已被砸得粉碎，金属卷帘门也被暴力撬开，扭曲地卡在一边。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去，里面早已被洗劫一空。货架翻倒在地，地上全是被人踩烂的空药盒和散落的说明书，连一瓶消毒酒精都没剩下。
不死心的我又跑向了隔壁的二十四小时超市。虽然大门紧锁，但透过玻璃，我能看到里面的景象和地狱没什么两样。货架光秃秃的，所有能吃的东西——无论是便当、面包还是零食——全都被扫荡一空。地上散落着被撕开的包装袋和翻倒的购物车，一片狼藉。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我该怎么办？空着手回去吗？
回去怎么面对澪……怎么面对发着高烧、信任着我的父母？
我的背包空空如也，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绝望，像水泥一样灌满了我的四肢，让我呆立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中央，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
一声不属于人类的嘶吼，从旁边的巷子里传来。
我的大脑因为绝望而一片空白，甚至连反应都慢了半拍。我僵硬地转过头，只看见一个黑影，正以惊人的速度，朝我猛扑过来。
就在我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一道黑影从我身旁闪过。
“当心！”
我脚下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在地上。回过头时，我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女生，手持一根金属棒球棍，干净利落地将那个扑向我的人形怪物，一棍爆头。
黏稠的液体溅了她一身，但她毫不在意。她甩了甩球棍，转过头看向瘫坐在地上的我，那张清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劫后余生地大口喘着气，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那怪物是什么？她又是怎么……
我认得她。她就住在我家隔壁。那个看起来很文静的女生。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为什么……她能做到这种事？
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一脸不可置信地仰望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