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您也被混沌的力量侵蚀了,这个世界的秩序与法制,就会彻底消失,归于混沌。”
芙蕾雅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一座山,沉甸甸地压在了我的心上。
我成了阻止世界毁灭的最后一道保险?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背负着地球上全部生灵的命运?
开什么玩笑!
“那么,月城大人,”芙蕾雅平静地问道,“在知道了这一切后,您要做出怎样的选择呢?是留在这个世界,看着那既定的悲剧未来发生;还是……”
“我姑且问一下,这不算我真实的想法,”我打断了她,“如果……我选择‘不’呢?”
“如果您拒绝,我会一直留在您的身边,在您对我的认知消失的那一刻,我这缕残存的意识也将再次归为虚无。”
她顿了顿,碧绿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悲伤,“之后,混沌之种会继续侵蚀其它世界。我和月城大人或许会在某个还没有被毁灭的世界再次相遇,也可能……永远不会。如此往复,直到一切都归于混沌。”
“这样吗……”我低声自语。看来,已经没有逃避的余地了。
“时间还够用吗?”我抬起头问道,“我想和这个世界上还挂念我的人,好好道个别。一声不吭就失踪,也太没有人情味了。”
“我不确定,月城大人,”芙蕾雅若有所思地说道,“因为在您昨晚观测到的那条世界线中,您的父母和妹妹……其实都已经离您而去了。”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简直就是刻不容缓了啊……
我想给他们发条最后的讯息,哪怕只有几个字也好。但我下意识地一摸口袋,才猛地想起——我的手机,早已被芙蕾雅那一下,变成了一块没用的碎屏砖头。
唯一的联络方式,也断了。
“没办法了……”我苦笑了一下,放弃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念头。
我匆忙从书房找来纸笔,在上面有些潦草地写道:
【我要去拯救这个乱作一团的世界了,勿念。——晓】
我将纸条工整地放在了餐桌的正中央,那个只要一回家就绝对能看到的位置。这是我能留给他们的,最后的东西了。
做完这一切,我像是放下了所有包袱,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走吧。”我对芙蕾雅说道。
♢♦♢
我和芙蕾雅再次来到了那个空间。
我们顺着长长的廊道,走到了尽头的那个光点前。
我的手伸向光点,却在那一刻有些迟疑。“门的那一边……到底是怎么样的世界?”
“那片土地……曾是我的故乡。”芙蕾雅的语气温柔,却带着一丝遥远的怀念。“您不用担心,月城大人。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在您身边的。
得到安慰的我,不再犹豫,触摸了那个光点。
一阵无法抵抗的炫光将我吞噬,浑身上下都承受着仿佛被反复压缩、折叠般的剧痛。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齐腰高的芦苇丛中,身上那套社畜西装早已变得破破烂烂。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芙蕾雅。
“根据能量的流向判断,我们现在应该是在罗德兰大陆上,但具体方位……我也不清楚。”芙蕾雅解释道。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兵刃交击声和人类的呼喊。
我悄悄推开芦苇丛,看到一条土路旁,一支由几辆马车组成的车队,正被一群长得像狼,皮肤却如同干枯树皮的怪物围攻。
车队的护卫们虽然奋力抵抗,但怪物数量太多,他们已经有好几人被撕成了碎片,伤亡惨重。
“怎么办?”我悄声问芙蕾雅。
芙蕾雅的语气平静而严肃:“从现在开始,大人,您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有可能成为改变未来的关键。当然,也有可能……什么都改变不了。请您,自己定夺。”
“那你呢?你不出手吗?”
“非常抱歉,月城大人。这个世界是混沌之种的主场,我这缕属于秩序的残魂,在这里……无法发挥任何力量。"
就在我犹豫的瞬间,一名护卫被怪物狠狠击飞,正好朝我这边砸了过来。那人落在我的脚边,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帮……帮我们……”,然后便断了气。
我注意到男人腰间挂着一把朴素的短刀,一咬牙,将刀拔了出来,当做自己唯一的武器。
我冲了出去,无论是幸存的护卫还是嗜血的怪物——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这个衣着古怪的不速之客身上。
我没有理会护卫们的惊疑,强迫自己无视心脏的狂跳和双腿的颤抖,死死地盯着离我最近的那只“树皮狼”。
怎么办?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一只树皮狼将我锁定为目标,发出一声低吼,猛地朝我扑了过来!
我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几乎是凭借本能,朝着侧前方一个狼狈的翻滚!锋利的爪子带着风声,几乎是擦着我的后背划过,在地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沟壑。
好险!我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拉开了距离,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
冷静,月城晓……活下来!
我放弃了所有攻击的念头,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观察和闪躲上。
又一只怪物冲了过来,它没有扑杀,而是在接近我时,猛地一个转身,用那如同钢鞭般的爪子发动了一记大范围的横扫!
“是横扫攻击!”我记下这个动作,再次向后翻滚躲避。
紧接着,第三只怪物从正面逼近,张开血盆大口,发动了迅猛的啃咬连击!我拼命后撤,但还是慢了一步,左臂被最后一击的獠牙擦过,划开了一道血口,剧痛传来。
可恶……受伤了。
但我看清了,那是三连咬。
我咬着牙,忍着疼痛,用生命去试探着怪物的每一个动作。
——直线扑杀。攻击距离最长,威胁最大,但扑空后的僵直也最长。
——爪击横扫。范围很大,难以躲避,但攻击前有明显的转身蓄力动作。
——啃咬连击。速度最快,是三连击,贴身时非常危险。
短短几十秒,我的身上已经多添了几道伤口,体力也消耗得七七八八,整个人狼狈不堪。
但在我眼中,这些怪物的行动,已经可以预判了!
它们的弱点,和我最初的判断一样——只有在发动“直线扑杀”时,它们胸口的要害才会完全暴露!
机会,只有一次。
我故意卖出一个破绽,站在原地大口喘气。
一只“树皮狼”上当了。它发出一声咆哮,压低身体,胸口的红光一闪而逝——是“直线扑杀”的起手式!
就是现在!
我没有后退,反而朝着它扑来的方向,向左侧一个精准的翻滚!
怪物的身体几乎是擦着我的鼻尖飞了过去,重重地落在我身后的空地上,陷入了长达一秒的僵直!
我从翻滚中起身,顺势转身,将所有的体力、所有的求生欲望,都汇聚在了这孤注一掷的反击之中!
我双手握紧短刀,将刀尖对准那个正在剧烈跳动的血色心脏,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刺了进去!
“噗嗤!”
短刀毫无阻碍地没入了怪物的身体。
“嗷呜——!”
怪物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轰然倒地。
我拄着刀,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在颤抖。而幸存的护卫们,全都看呆了。
“还愣着干什么!”我忍着背后的剧痛,用尽力气对他们吼道,“听我指挥!这种怪物有三种攻击方式!转身就是要横扫,快后退!近身会咬三下,躲开最后一下再攻击!胸口发光就是要直线扑过来,等它扑空了,打它的胸口!”
我的喊声像是一剂强心针,让濒临崩溃的护卫们重新燃起了希望。
“小心!那只要横扫了,所有人后退!”
“就是现在!它扑空了!集火它的胸口!”
虽然险象环生,但好在我们之中再也没有出现新的伤亡。最后一只树皮狼,也哀嚎着倒在了血泊之中。
战斗,结束了。
车队的人们围了上来,向我表示了诚挚的感谢。为首的中年商人介绍说,他们是前往王城“洛斯菲亚”的商队。
他看到我一身破烂的奇怪服装,以为我是远道而来的落难旅人,便热情地邀请我一同搭车前往王城。我答应了。
颠簸的马车上,我悄声问芙蕾雅:“他们好像看不到你?”
“是的,大人。我的存在只有您能认知。但如果您在心中默念“让大家看到蕾雅”,我也可以在他们面前现形。”
我想了想,还是算了。凭空变出个大活人,只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在马车上,我们有惊无险地同行了三天三夜。我见识到了这个世界壮丽的自然风光——无边无际的翠绿平原,如同巨兽脊背般连绵的漆黑山脉。
路上,我也通过和车夫的闲聊,了解了王城“洛斯菲亚”的情报。它是罗德兰大陆上最后也是最强大的人类王国,位于一处地势险要的高山盆地中。王城的建筑大量使用一种名为“阳光石”的材料,在夜晚会发出淡淡的微光,因此也被称为“不夜之城”。
♢♦♢
第三天傍晚,我们终于抵达了王城。我被那高耸入云由白色“阳光石”砌成的城墙所震撼。进入城内,街道干净整洁,行人熙熙攘攘,一派繁荣的景象。
商队在一家热闹的旅店下榻。为了感谢我的救命之恩,商人包下了旅店的一角,请我吃了一顿有酒有肉的丰盛晚饭。
我第一次品尝了这个世界的食物——烤得焦香的不知名兽肉、口感粗糙却麦香浓郁的黑面包,以及装在木杯里、味道有些辛辣的麦酒。
晚饭后,我被安顿在了旅店二楼一个干净的房间。
经历了这几天的颠簸,我早就累到不行。我躺在那张虽然嘎吱作响,但还算柔软的床上,感觉腰酸背痛。
我转过头,看到芙蕾雅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我的床边,像一位忠诚的守护骑士。
“你不累吗?”我问道。
芙蕾雅摇摇头:“我只是一个意识体,不会感到疲惫。”
“是么,你已经死了啊……”想到这点,屋内气氛顿时有些低落。我突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我们现在,不是已经来到了混沌之种降临之前的世界吗?也就是说,这里的你和众神还活着!他们在哪里?”
芙蕾雅静静地看着我,那双碧绿的眼眸中,流露出深沉的悲伤。
“大人……您可能误会了时间的尺度。“她轻声说道。
“我们所抵达的,是您的世界即将迎来灾厄的前夜。但是,对我而言,这已经是我的故乡陨落了无数个世代之后的遥远未来了。“
“什么意思?”我愣住了。
“祂的种子,早已在无法追溯的远古时代,就降临在了我的世界。“
“为了击碎当时还完美无瑕的始源屏障,混沌之种发动了唯一的总攻。那一战,我们称之为原罪之战。“
“我的同胞们为了阻止世界瞬间毁灭,献祭了自己,创造了如今这个不断循环,苟延残喘的“重铸屏障”体系。“
“而我……“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则在那一战的最后,将自己化为了寻找您的信标。所以,大人……“
“您在这个时代,是找不到我们的。因为我们……早已在遥远的,就连历史都已然遗忘的过去,就全部消失了。“
芙蕾雅的话,让我一瞬间感觉喘不过气来。
周围的一切声音——旅店外的夜风声,木质结构发出的微弱声响——都仿佛在瞬间远去了。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她那番话里所承载的令人绝望的时间重量。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躺在床上,回想着这几天经历的一切,辗转反侧。
我时不时地看向芙蕾雅,发现她始终站在那里,用那双碧绿的眼眸静静地看着我。这种感觉让我内心别扭得很。
终于,我忍不住从床上坐了起来:“过来,芙蕾雅。”
“嗯?怎么了,大人?”她问道。
“你去床上睡。”
“诶?难、难道月城大人……”芙蕾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慌乱和红晕。
“你想什么呢!”我连忙打断她,“我只是看你像个守卫一样站着,觉得不舒服!上床躺着去!”
芙蕾雅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无比温柔的微笑,轻声说了句“谢谢您,大人”,然后顺从地在床的另一侧躺下。
她侧着身,银色的长发铺在枕头上,那双明亮的眼睛依旧一眨一眨地看着我。但不知为何,我之前那种别扭的感觉已经消失了。我靠在床边的椅子上,或许是太累的关系,很快就合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晚安,月城大人。”
在我彻底睡着前,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了这样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