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会长给的丰厚报酬，我终于有机会，来到上次芙蕾雅给我推荐的那家餐厅。
西城区的「山丘巨人」烤肉店相当热闹，我和艾琳在外面排了好久的队才进到餐厅。
整个餐厅就像一个原木和石头搭建的维京长屋，墙上挂着巨大的兽皮和武器。身材魁梧的男人们赤裸着上身，在开放式的巨大烤炉前，翻烤着滋滋作响的不知名兽肉，空气中弥漫着麦酒的香气，让我心驰神往。
我和艾琳找了个角落坐下。很快，一个同样身材魁梧，留着大胡子的侍者，拿着两只巨大的木杯“砰”地一声放在我们桌上。
“哟！两位！第一次来我们「山丘巨人」吧。看你们面生得很，想来点什么硬家伙？”
我看着那张用兽皮制作的粗犷菜单，上面的名字一个比一个猎奇，完全不知道该从何下手。“大叔，我们是第一次来，有什么推荐的吗？”
“问我就对了！”大胡子侍者咧开嘴，露出一个豪爽的笑容，“要是想吃点实在的，那就得试试我们的招牌「巨猪肋排」！用蜜糖和矮人麦酒反复刷烤，肉烂得用叉子一碰就掉！”
他又指了指另一个菜：“要是想尝点鲜，那「火焰鸟烤翅」不错！翅膀不大，但上面撒了南方的「火焰胡椒」，那股辣劲儿，保管你永生难忘！”
“听起来不错，”我点了点头，“那我就要一份……”
“等一下！”艾琳的眼睛，却死死地盯住了菜单最顶端那个用夸张字体写着的名字。
“这个……「岩浆龙蜥的炙烤心脏」是什么？”
大胡子侍者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
“哦？小姐好胆色！那可是本店最硬核的菜了。吃了能增加对于火焰的抗性，不过嘛……那味道，可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您确定要这个？”
他的劝告，反而激起了艾琳的好胜心。“当然！就这个了！”她豪气地一拍桌子，“再给我们来两大杯最好的麦酒！”
很快，我们的菜就上齐了。我点的「巨猪肋排」果然名不虚传，外皮焦香酥脆，肉质鲜嫩多汁。
就在我们互相分享美食的时候，她那道“龙心”，则被一个还在燃烧着火焰的铁盘端了上来。那是一块看起来像是某种巨大菌类，被烤得焦黑，还淋上了诡异紫色酱汁的东西。
艾琳满怀期待地切下一小块，放进嘴里。
下一秒，她那张英气的脸上，露出了极其复杂的表情。
“怎么了？”我好奇地问道，“不好吃吗？”
“不……不是……”她艰难地把那块东西咽了下去，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非常……有嚼劲。”
我半信半疑地也夹了一块，尝了一下。一股混合着泥土腥味和苦涩药草的味道，瞬间在我的口腔里爆炸开来。
……这玩意儿，根本就是泥巴吧！ 我强忍着想要把它吐出的欲望，但表面上还是面不改色地说道：“……还行啊，别有一番风味。”
“是、是吧！”艾琳立刻附和道，脸上露出了得救般的表情。
她双手合十，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我，小声地拜托道：“那个……晓殿……剩下的，能拜托您都消灭掉吗？”
就过三巡，桌面上的食物也被我们消耗的七七八八。
周围的猎人们依旧在大声地谈笑风生，吹嘘着各自的战绩。在这股喧闹而又快活的氛围中，我们两人难得地享受了一段饭后的悠闲时光。
艾琳看着那些正在吹牛的同行，眼神有些飘忽。
在餐厅柔和的灯光下，她那张因为酒精而泛着红晕的脸颊，少了几分平日的锐气，多了几分少女的美感。
过了一会儿，她才转回头，她脸上的醉意和轻松感都消散了许多，重新变回了那个S级猎人“赤发剑鬼”。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艾琳放下了手中的空盘子。
她的神情突然变得无比认真和凝重。
“……晓殿，”艾琳的声音有些干涩，“您当时……也感觉到了吧？那个「深渊守卫」散发出的气息。”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上面还残留着那一刻的战栗。
“身为猎人，最重要的就是「直觉」……是那种能在一瞬间，分辨出谁是猎物，谁是猎人的直觉。”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但是，那个「深渊守卫」出现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
她抬起头，就像一个学生在请教老师，虔诚的向我寻求着答案：
“请问……那就是「深渊」的真正力量吗？”
气息？什么气息？你们这些高手的感官也太玄学了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但我知道她一定深受打击，如果讲一个能让她打起精神的故事，我可是专业的。
我轻声反问道：“艾琳，你觉得……黑暗是什么？”
艾琳愣了一下，显然没跟上我的思路：“……黑暗就是黑暗啊。”
“在我的故乡卡利亚，有一个古老的故事， 你绝对没有听过。”
“诶？晓殿别卖关子了，快讲快讲！”
“咳咳······传说中，第一位踏入深渊的骑士，也被你所说的那种感觉击垮了。他认为自己面对的是足以吞噬一切的绝对存在。所以他放弃了抵抗，跪在黑暗中，等待死亡。”
“就在他快要被绝望吞噬时，他无意识地点燃了身上的一支火把。”
“然后，他看到了奇迹。那无穷无尽的黑暗，在那一支随时都可能熄灭的火把面前退缩了。”
我将视线从烛火，移回到艾琳那双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的眼眸上。
“从那天起，我们就明白了对付那种东西的诀窍。它最强大的武器，就让你除了害怕之外，什么都无法思考。”
我指了指我们桌上那盏跳动的烛火。
“但那支火把，成为了那个骑士走下去的精神支柱。当他只看着那团火焰时，他就暂时忘记了周围的黑暗。他的心就重新安定了下来。”
我看着艾琳，一字一句地说道：
“所以艾琳，面对那种敌人，最强的武器，可能不是你手里的剑。而是能让你在最深的黑暗里，也能保持冷静的支撑点。有时候，那或许只是同伴的声音，又或是一份必须完成的责任。”
艾琳低着头，看着杯中冒着气泡的琥珀色液体，似乎在消化着我刚刚说的那个有些不切实际的童话。
许久，她才猛地抬起头，脸上那份因为恐惧而产生的迷茫，已经一扫而空。
她举起那只巨大的木杯，对着我“当”地一声，重重地一撞！
“说得好，晓殿！”她大笑着，然后仰起头，将杯中剩下的麦酒一饮而尽，“什么狗屁深渊！只要我们还活着，就没什么好怕的！”
看着她那重新燃起斗志的样子，我虽然松了口气，但还是不得不将她拉回现实。
我继续补充道：“艾琳，那最后的「铁王之魂」，只会比它更强。“
“所以为了接下来的战斗，你先好好休息一阵子吧，把伤养好。”
我指了指她手臂上那道因为匆忙处理而留下的淡淡伤疤。
艾琳下意识地摸了摸伤疤，嘴上还是逞强道：“小伤而已啦，我早就习惯了，不需要休息。”
“那米娜呢？”我继续说道，“她一路上也多了好多伤，同伴死了，她现在心里肯定也不好受。今天时间不早了，明天我们还是去看看她吧。”
听到这里，艾琳反驳道：“晓殿，恕我冒犯，格雷戈那家伙，才不算什么同伴。”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屑，“您不知道，我还在骑士团的时候，就最看不惯他那副样子。永远都是一副事不关己，冷酷无情的嘴脸，为了完成教会的任务，牺牲再多的部下都眼皮都不眨一下。他就是教会养的最忠诚的一条狗。”
她发泄完，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叹了口气。
“……不过，晓殿说的对。没有照顾好米娜是我的错误，我明天会去看她的。”
来了，此时正是问出那个问题的好机会。
“听说艾琳以前也是骑士团的人，为什么……会对教会的意见这么大？”
“因为教会那帮人……简直就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艾琳理所当然的说道。
“我曾在骑士团的同事雷恩，他是我们那一届最出色的骑士队长。”
“在一次讨伐任务中，他优先拯救被怪物屠戮的村民，导致拥有治愈能力的圣童意外死亡，这是教会的任务目标，在教会眼中，他这是犯了「渎神」的大罪。”
“审判的结果是终身监禁。他被剥夺了一切荣誉，并被押送到了「罪人之塔」。”
“我不相信这个结果。一个星期后，我带着探监许可，去了罪人之塔。那是个比腐臭峡谷还要绝望的地方……但在他本应在的那个牢房里，我看到的，只有一个蜷缩在角落里老异端。而雷恩……已经不见了。”
“他告诉我，就在我来的前一晚，雷恩被「暗月之剑」的一位大人物，审判官卢西安亲自带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我花了半个月的时间，跟踪着卢西安和他那些秘密教士的行踪。最终，来到了一个地图上根本不存在的「残火祭坛」
“我来晚了······当我闯进去的时候，我当即就明白了，教会的人，恐怕已经把雷恩当作贡品，献祭给了那个怪物。”
“祭坛的中央，供奉着一具被无数蛆虫和肉瘤包裹的巨大的骸骨。那东西还在蠕动。而在祭坛的周围，散落着数不清的残破骸骨……”
“我举起剑，用尽全力朝着那个怪物砍了过去。但我的攻击……砍在它身上，就像给它挠痒痒一样。它只是随意地用一根从身体里伸出的触手，就把我抽飞了出去。我撞在墙上，差点昏死过去。”
“我见无济于事，只好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逃离了那里。”
“事后，教会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他们并没有派人追杀我，而是给了我一个选择。念在我过去的功绩，他们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只要我发誓将这个秘密永远烂在肚子里。我当即就拒绝了，凭他们的那点本事可奈何不了我。”
“之后我便向教会提交了辞呈，他们当然不会同意，所以我就自己跑了，教会的那群家伙自然是气的牙痒痒，隔三岔五的就来骚扰我，但每次都被我打的屁滚尿流滚回去了，时间一长，他们也只好作罢。”
“所以，晓殿，你现在明白了吗？日蚀教会，那根本不是什么信仰的殿堂。那是一个以英雄为食粮，去饲养怪物的邪恶巢穴。”
“······”
“······抱歉艾琳，让你回想起不好的事了。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拿起酒壶，默默地为她，也为自己倒满了酒杯。
我们没有碰杯，只是各自将杯中的苦涩一饮而尽。周围的喧嚣仿佛离我们很远。
“没什么。”艾琳摇了摇头，重新恢复了那副坚强的表情，“都过去了。比起这个，还是我们的任务更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