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阵阵如同鼓点般敲击着太阳穴的剧烈头痛中醒来的，昨晚的酒精，此刻正毫不留情地向我索要着代价。
我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别馆房间里那原木构成的天花板。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麦酒发酵后的酸甜气味。
“早上好，月城大人。”
芙蕾雅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我转过头，看到她正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地守护着我。
但今天，她的打扮却和之前在我家里时有些不同——虽然同样是女仆装，但这套是更便于行动的改良式短裙，白色的围裙上系着精致的蝴蝶结，银色的长发也梳成了一条侧马尾，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神性，多了几分邻家少女般的美感。
“……你这身衣服，又是从哪来的？”我忍不住问道。
芙蕾雅听到我的问题，从椅子上站起身，优雅地转了一圈，展示着自己的新装束，脸上露出了俏皮的微笑。
“大人，您忘了吗？”她歪着头，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我的存在，是依附于您的认知之上的。”
“……所以呢？”
“所以，”她指了指自己身上那套崭新的女仆装，“就在昨晚，您在见过了阿米莉亚小姐她们之后，您的潜意识里，对于我的形象，进行了一次非常具体的定义。”
她对我提裙行了一礼，碧绿的眼眸中充满了戏谑的笑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月城大人，这套衣服是您送给我的。我很喜欢，谢谢您。”
“……”
我被她这套歪理邪说搞得无言以对，只能扶着头痛的脑袋，从床上坐起来。
“行了行了……你身为女神的尊严呢？要是让你的信徒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会作何感想？”
芙蕾雅则表示说：“无所谓呀。反正这个时代的人，既不认识我，也看不见我。能像这样，只为大人您一人服务，就是蕾雅的荣幸。”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月城大人，您该收拾一下了，”她提醒道，“艾琳小姐已经在外面等您了。”
“现在几点了？”我心中一惊。
“上午十点十四分，大人。”
我松了口气，想起今天还要和艾琳一起去探望米娜，还好没有睡得太晚。
♢♦♢
简单洗漱之后，我推开房间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早已等候在外的女仆长阿米莉亚。
“早上好，大人。您昨晚休息得还好吗？”她恭敬地向我鞠躬行礼。
“哦，早上好，休息的挺好的。”我随便敷衍了过去。
“对了大人，艾琳小姐正在在待客室等您，请问您现在要去见她吗？”
我点点头，然后跟着阿米莉亚来到了别馆一楼的待客室。
艾琳已经坐在了那里。她今天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猎装，火红色的长发扎成了高马尾，整个人看起来英姿飒爽。看到我来，她立刻站起身：“早上好，晓殿。”
“早上好。”
很快，阿米莉亚就为我们端来了精致的红茶和几碟看起来就很可口的茶点。
“多谢，你们也去休息吧。”我对她们说道，女仆们行礼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吃过早饭了吗？”我问艾琳。
艾琳揉了揉肚子，那张英气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恼的神情：“别提了。昨天那顿烤肉吃得太油腻了，今天早上起来肚子一直不舒服，完全没有胃口。”
“那喝点热茶吧，暖暖胃或许会好受点。”
我承认这句话说完我就后悔了，不过艾琳还是听取了我的建议，小口小口地抿着冒着热气的红茶。
我也从桌上拿起了一块烤得金黄的曲奇饼干，就着热茶品尝了一下。黄油的香气和红茶的微涩在口中交融，让我那因为宿醉而有些昏沉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
“我们等等就去探望米娜吧，说起来她的住处离这里远吗？”
“不远，就在猎人协会的家属区，走过去就行。”艾琳说道，“我们路上再给她买点慰问品吧。“
喝完热茶后，我和艾琳启程了。
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日光如碎金般漫洒下来，连带着街角的树影都透着几分慵懒。洛斯菲亚城市中心的街道上熙熙攘攘，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市民和冒险者。路边的商贩大声地叫卖着，都围了好几圈人，铁匠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酒馆里不时爆发出猎人们豪爽的大笑，倒比平日里热闹了不止三分。
我们先来到了一个巨大的水果摊前。摊位上，摆满了各种我从未见过的奇异水果。
“哟！两位，要来点什么？”摊主热情地招呼道，“看这位小哥的打扮是外乡人吧？要不要尝尝我们洛斯菲亚的特产「阳光甜瓜」？又甜又脆，保证你吃了还想吃！”
他麻利地切下一小块，递给了我。我尝了尝，一股清甜的汁水瞬间在口中爆开，确实不错。
“味道很好。”我点了点头，“大叔，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别的特色吗？我想多买几种。”
“问我就对了！”摊主立刻来了兴致，他拿起几颗看起来像蓝莓、但表面却隐隐有电光在跳动的果子，“这个叫「雷浆果」，酸得很，但酸过之后，嘴里会有一种麻麻的、像被电了一下似的奇妙感觉，特别提神！”
他又指向旁边一堆如同白玉般、散发着淡淡微光的蘑菇。
“还有这个，「月光菇」。没什么味道，吃起来像果冻，冰冰凉凉的，女孩子们最喜欢了，据说还有安神的效果。”
“晓殿，可以买点月光菇。”艾琳在我身边小声说道，“米娜很喜欢这个，对她养伤也有好处。”
“好。”我点了点头，然后对摊主说道，“那麻烦你，这三种水果，都帮我打包一些吧。”
“好嘞！”摊贩手脚麻利地将水果一一打包好，放到了他那古老的黄铜秤上。秤砣高高地翘起，他装模作样地拨弄了半天，才高声报出了一个价格：
“承惠，一共是二十五枚银币！”
二十五枚银币？这几乎快赶上我之前住店好几天的费用了。
虽然感觉贵得有些离谱，但我毕竟对这个世界的物价没什么概念，也许……这些稀有的魔法水果就是这个价钱？
然而，一只手，却突然按住了我。是艾琳。
“等等，晓殿。”她对我摇了摇头，然后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那个摊贩。
“老板，你这是把我们当成刚进城的肥羊宰啊？”
“诶？客官您这是什么话！”摊贩立刻装出一副受到天大委屈的样子，“我这可是小本生意，童叟无欺的！”
艾琳冷笑一声，她的手，已经按在了背后的剑柄上。
“呵，你怕是活腻歪了，连我「赤发艾琳」也敢骗？”
“赤……赤发艾琳？！”
艾琳的名号，显然比任何威胁都管用。周围的路人也立刻被吸引了过来，议论纷纷。
“天哪，是艾琳大人！”
“这摊主疯了吧？骗到「赤发剑鬼」头上去了？这下吃不了兜着走了！”
“从我一过来，就感觉到上面有很奇怪的能量流动。”艾琳指着那些水果说道，“你是给它们施加了什么戏法吧？我猜，是重力魔法？”
摊贩听到“能量流动”四个字，脸上的血色瞬间就褪去了一半。
“我错了！艾琳大人！是我一时糊涂，我再也不敢了！”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些水果，你们全拿走，就当是我的赔礼！您看可以吗？
然而，艾琳并没有接受他的道歉，眼神依旧冰冷。
“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她冷冷地说道，“在洛斯菲亚城里，使用魔法进行欺诈，这是重罪。按照规定，我必须把你送到教会接受审判。”
“教会？！”摊贩一听到这两个字，说话都支支吾吾的，仿佛看到了比魔物更恐怖的东西。“不……不要啊！求求您……我……”
突然，他像是看到了什么，猛地指着我们身后，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
“有小偷！抓小偷啊！”
我和艾琳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就是这个瞬间，那个摊贩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窜了起来，疯了一样地冲进了人群，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我和艾琳，面面相觑地站在那个被他遗弃的水果摊子前。
“……真是个狡猾的家伙。”艾琳不爽地“切”了一声。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水果摊摆放着的阳光甜瓜，那光滑翠绿的表皮，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失去光泽，变得干瘪、枯黄。
几秒钟之内，它的表面就浮现出了大块如同尸斑般的黑色霉点。一股令人作呕的腐烂酸臭味，从瓜里渗透了出来。
紧接着，整个摊位的水果，都像触发了连锁反应一样，在短短的十几秒内，尽数腐烂、发臭、化为一滩滩烂泥。
我看着眼前这副景象，又回想起刚才吃下的那小块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转身一阵干呕。
“……原来如此。”
艾琳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还在想那个家伙，为什么只是因为要去坐几天牢，就吓得连摊子都不要了。”
“这种强行扭转腐败进程，用虚假的生命力去掩盖死亡的法术……难怪他那么怕教会。这种东西，一旦被「暗月之剑」发现，下场可不止是死那么简单。”
“谢谢你，艾琳，”我说道，“如果没有你，我恐怕就被骗了。”
艾琳则有些迟疑地问道：“晓殿，您刚才没有发现那些能量的流动吗？”
我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完了。
我的人设，要崩塌了。
我只是个来自异世界的普通上班族，别说感知能量，我连这个世界的货币单位都还没搞清楚。但在艾琳眼中，我是无所不知的“卡利亚王国的后裔”。如果我现在承认我“感觉不到”，那之前建立起来的所有信任和威望，都会瞬间崩塌。
“月城大人……”芙蕾雅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紧张。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不能承认！必须想个办法糊弄过去！一个听起来很厉害，又符合人设的理由……
我缓缓地转过身，将目光落在了地上那滩令人作呕的烂泥上。
然后，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艾琳，你误会了。”
我缓缓的说道，“我们卡利亚的骑士，毕生都在与最纯粹的深渊对峙。我们的感知，早已被训练得只去捕捉那些足以撼动世界的强大力量。”
我用鞋尖，嫌恶地点了点地上那滩烂泥。
“对于这种……呃……”我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如同阴沟里的蚊蝇一般，卑劣而又微不足道的小把戏，我们的感官，反而会自动将其忽略掉。”
我抬起头，直视着艾琳那双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用一种故作傲慢的语气，做出了总结：
“因为它……根本不配被我们察觉。”
我的话音落下，艾琳彻底愣住了。她脸上的困惑，逐渐被一种恍然大悟和更加深刻的崇拜所取代。
“原来如此……是我的目光太肤浅了。竟然用凡人的标准，去揣度卡利亚的境界……”
她对着我，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非常抱歉，晓殿。是我问了愚蠢的问题。”
我看着她那副样子，内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冷汗几乎浸湿了我的后背。
……好险，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好了，”我摆了摆手，打破了这有些尴尬的气氛，“既然这里的慰问品已经不能要了，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为米娜重新挑选一份礼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