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公主的房间后，我没有直接去找艾琳和米娜。
“一个刻意隐瞒身份，灵魂稀薄到连对付活尸都费劲的人，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这两位对你马首是瞻？”
“他身上……有着成为王的潜质。”
依斯黛拉和梅利珊德的这一对姐妹的寥寥数语，却在我的心里激起了惊涛骇浪。
“芙蕾雅，伊丝黛拉已经看穿我是个冒牌货了！如果她把这件事告诉艾琳和米娜……”
“请不用担心，月城大人。您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灵魂的总量并非评判实力的唯一标准。”
“而且您迄今为止的表现——无论是战术指挥，还是临场应变，甚至是您那份面对绝境也毫不动摇的意志力——早已足以证明，您拥有对抗深渊的资质。“
“你的意思是……艾琳和米娜她们，或许早就知道我是个没什么力量的废柴？！只是因为她们自行给我加上了一层卡利亚滤镜，才一直没说破？！“
“嘻嘻，谁知道呢。月城大人这种不可思议的吸引力，连身为女神的我都有点嫉妒了~“
“……”
……这感觉，比直接被当面拆穿还要让人无地自容啊！
“不说这个了，那个圣女说我有成为王的潜质……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芙蕾雅沉吟了片刻，说道：
“在这个火焰即将熄灭的时代，王的概念，通常只有两种指向。要么是像历代传承的薪王那样，拥有足以传承火焰的强大灵魂，继续这无望的循环……“
“要么……就是拥有终结这个传火时代，成为下一个时代统治者的潜质。而梅利珊德所说的潜质，恐怕并非指您能成为下一个燃烧自己的柴薪，而是认为您有潜力去夺取初火的力量，成为那个新时代的王。”
“……蕾雅，我们的最终目的，是战胜混沌之种，对吧？”
“是的，月城大人。”芙蕾雅的声音也认真了起来。
“那你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像梅丽珊德期望的那样，走上了那条篡取初火的路……这，能阻止混沌之种吗？”
芙蕾雅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月城大人，请原谅我的无知。”她缓缓说道，“在混沌之种降临的后的千年时光里，我从未见过有任何人能够战胜混沌之种……但这并不代表这条路是错的。”
“您是另一个世界的「基石」 ，您的到来本身就是这个世界的奇迹……所以，请走出属于您的道路吧。无论您选择什么，我都将与您同在。”
……属于我的道路吗？
正因是我……所以才有可能？
“哈……”
我靠着冰冷的石壁，身体缓缓滑坐到地上。
此刻，仿佛有无形的巨手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周围的一切声都消失了，耳朵里像是无数只蝉在脑子里嘶鸣。
我明明……是为了拯救他们才来到这里的。为了澪，为了千鸟，为了所有我珍视的人……我赌上了自己的一切。
可就像依斯黛拉所说的，现在的我连对付活尸都费劲……这样的我，谈何去拯救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
突然感觉鼻子一酸，就连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
我低下头，用手臂挡住脸，不想让任何人……哪怕是只有我能看见的芙蕾雅，看到我此刻的样子。
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涌出，划过脸颊，最终滴落在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我不愿去宣泄或是抱怨什么，因为我知道那样做也无济于事，只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助和疲惫。
“月城大人……我知道这对您来说太沉重了。”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轻轻拂过我紧绷的神经。
“没关系的，您不需要一直扮演那个无所不能的卡利亚骑士。在我面前，您只需要做您自己就好。”
“您不是孤身一人在战斗。无论您选择哪条路，无论未来多么艰难，我都会永远陪伴在您的身边，直到最后。”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温暖的光，驱散了我心中的些许寒意。
我深吸了几口气，用袖子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痕，那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轻微的刺痛，却也让我稍微清醒了一些。
“……谢谢你，芙蕾雅。”
本以为来到这个世界后，我已经和过去平庸的自己达成了和解。但要做到这一点，我似乎还有很多的路要走……
心情稍微平复之后，我深吸了一口气，朝着艾琳和米娜所在的房间走去。
我抬手敲了敲门：“艾琳，米娜，你们在房间吗？”
门后立刻传来了米娜的声音：“稍等一下，晓先生！马上就好！”
紧接着，又传来了艾琳的抱怨声：“唔……不对……米娜，你再用力点……这块胸甲怎么这么紧啊？是不是瓦格纳又偷工减料了……”
“前辈你别乱动啦！可能是你最近吃太多胸部长大了……”
“哈？！你说什么傻话呢！明明是你手太笨了！”
听着里面传来的对话，我感觉自己的脸又开始发烫了。我尴尬地后退了两步，决定离房门远一点，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过了一会儿，房门终于打开了米娜只从门缝里探出个小脑袋，红扑扑的脸颊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她身上穿着一套厚实的皮甲，但在肩膀、胸口和手臂等关键部位，镶嵌着银白色的金属片，既保证了一定的防护力，又不失灵活。
“抱歉晓先生，让您久等了。”
“没关系。”我摆了摆手，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简直像是被打劫了一样，地上、床上到处都堆放着各种铠甲部件、武器、还有一堆我不知其用途的道具。
艾琳同样穿着一身崭新的银白色铠甲，肩部和臂甲处似乎还隐隐带着岩石般的暗色纹理，闪烁着微光，将她本就高挑的身材衬托得更加挺拔，宛如一尊蓄势待发的战争女神。
她正对着一面落地镜别扭地活动着肩膀。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我问道。
“哦，晓殿！”艾琳回过头说道：“我在试瓦格纳大叔用岩鳞飞龙的材料给我打造的新铠甲！他说这玩意儿火抗性极高，去熔铁城那种地方再合适不过了！”
她说着，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胸甲，发出“铛铛”的清脆金属声响。
“怎么样？帅吧？”
“嗯，很帅。”我敷衍地点了点头。
“对了晓殿。”艾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好奇的问道：“你们去了再诞之圣堂，有什么特别的收获吗？”
我指了指自己脖子上那个黑色的金属项链。
“喏，这个。圣女大人的祝福。”
“诶？怎么还有那个女人的事？”艾琳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嫌恶。
“那个……前辈……”米娜见状，连忙上前解释。
她将我们在再诞之圣堂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我们分头行动，她不幸被圣女梅丽珊德抓住，我为了救她而赶到，结果反而被圣女百般刁难……
好在米娜顾及我的面子，把最羞耻的那一段给省略了。
米娜低下头，声音里带着愧疚：“……总之，都是我的错。”
“别那样说，米娜。”我连忙打断她。
这时，艾琳已经凑了过来，好奇地仔细端详着我脖子上的项链。
“咦？这东西……还蛮漂亮的嘛。”她啧啧称奇，“而且，上面好像还刻了不少增益的魔法回路……我看看，缓慢恢复生命力、精力回复速度、甚至……能增强对诅咒的抵抗？！我的天呐！晓殿！”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我。
“梅丽珊德是出了名的吝啬又难缠，据说她收藏室里的宝贝，连国王都未必能让她松口！您……您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能让她心甘情愿地把这种级别的魔法道具送给你当祝福？！”
“或许她是想在我身上得到些什么吧。”我尴尬的说道。
“这样啊……没想到绕了一圈，最后还是来到了王室这里。猎人协会那边，恐怕也不好交代……”
“算了，不说这些了。”
她转过身，从旁边拿起一件叠放整齐的银色胸甲。
“晓殿，你也来试试这身护甲合不合身。这是伊丝黛拉公主特意为你准备的。”
“我也来帮你，晓先生！”米娜立刻自告奋勇，“请你先把外套脱下来吧。”
“不不，再怎么说这种事情交给你们也太难为情了，交给那些公主大人手底下的侍从就好。”
看着那厚重的胸甲，我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开玩笑，这玩意儿看起来少说也有几十斤，我穿上还能走得动路吗？
“晓殿，您就别客气了！”艾琳不由分说地把甲胄塞到我怀里，“您帮了我们那么多，我们也应该为您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能为您这样的骑士穿戴铠甲，是我们的荣幸！”
“前辈说的对，晓先生，”米娜也跟着劝道，“一直以来都受您照顾了。这点小事就交给我们吧。”
艾琳看出了我的犹豫，补充道：“而且那些侍从粗手粗脚的，如果处理不当，板甲会在战斗中磨破您的皮肤的。”
得，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说什么？
“好……那就麻烦你们了。”我认命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米娜立刻靠了过来，她那双灵巧的小手伸向我的外套，开始帮我一个个解开纽扣。
看着她因为专注而显得格外认真的精致脸庞，我的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米娜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白皙的脸颊泛起一抹可爱的红晕，手上的动作也变得有些慌乱。
不对，这气氛怎么越来越不对劲了……
“晓先生……您脸上都出汗了呢，”米娜小声说道，试图打破尴尬，“果然是这身衣服太热了吧？”
“啊？哦，对，对！太热了！”我连忙顺着她的话说道，感觉自己像个傻瓜。
最终，在米娜的帮助下，我总算是脱掉了那身西装外套。上身只剩下一件薄薄的衬衣和里面的背心，下面则是一条西裤。
“那个……里面的衣服还是我自己来吧，”我连忙站起身，“我去隔壁换好贴身的衣物再过来。”
“嗯，好。”米娜红着脸，小声应道。
我逃也似地冲进了隔壁房间，换上了一套简单的紧身衣裤。等我再回来时，艾琳和米娜已经将那套繁复的板甲部件一一摆放整齐。
在她们两人专业的配合下，我总算是把那套沉重的板甲穿戴整齐了。
“呼，大功告成，很合身呢，晓先生！”
米娜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滴落在地板上，脸颊也因为体力消耗泛起了红晕。
“辛苦你们了，我去给你们拿水和毛巾。”我正要准备摘下那令人窒息的头盔，一旁的艾琳却叫住了我。
“晓殿，请，请等一下。”
“嗯？怎么了？”
艾琳扭捏的说道：“就是那个......晓殿，能请您随意摆一个持剑姿势吗？拜托了！”
看着艾琳那充满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唉……算了，满足一下她的幻想吧。
我有些僵硬地握住旁边靠着的阔剑剑柄，努力回忆着游戏中那些帅气的动作，然后……随便摆了一个自认为很酷的持剑姿势。
“是……是这样吗？”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开始发烫了。
“嗯嗯嗯！”艾琳看着我的动作，眼睛瞪得更大了，她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脸上露出了如同梦境成真般的陶醉表情，“就是这样……太帅了……”
艾琳环着着我走了一圈，仔细地扫过铠甲的每一个细节，那狂热的眼神甚至让我有些害怕。
她的指尖似乎有些颤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摸了一下我臂甲上的金属。那触感似乎让她微微一颤。
“艾琳？”看着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她猛地缩回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没、没什么！”她用力摇了摇头，试图掩饰刚才的失态。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打扰了，我是卡洛斯。”是卡洛斯的声音。
米娜上前帮忙打开了门。
卡洛斯看到我们三人全副武装的样子，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神情：“已经开始准备了吗？不愧是公主殿下选中的人。”
“卡洛斯阁下？您找我们有什么事吗？”我开口问道。
“夺取熔铁城的计划已经提上日程了，虽然有些冒犯，但在此之前，能否请各位与我的部下们进行一场友好的切磋？这样也能增进彼此的了解。”
“哈？切磋？”艾琳嗤笑道，之前脸上不自然的表情已经荡然无存，“就凭外面那群连熔铁城外围都不敢进的家伙？他们也配？”
“我的部下们并没有不尊重各位的意思，只是他们都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粗人，敬佩真正的强者，但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东西。”
“即便公主大人把全部的希望都押在了你们身上，我也向他们转述了各位在熔铁城中的英勇事迹，但说实话，想要打消他们的疑虑，各位必须向他们展露出一些手段。”
“这……”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犹豫，卡洛斯立刻补充道，抛出了真正的杀手锏：
“当然，这并非强求。如果各位能在这场交流中证明自己的价值，我将有权向各位传授王室秘法——『光辉奇迹』中的部分魔法。”
“就凭这个，也想让我们给你手底下那帮人当陪练？”艾琳不屑的说道。
卡洛斯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种反应，他脸上那份为难的神色更重了。他没有立刻回应艾琳，而是将目光转向了米娜，似乎想从她这里找到突破口。
“艾拉大师……当年是王都的骄傲。”卡洛斯的声音放缓了一些，带着崇高地敬意。“王室的档案库中记载着一些她的事迹，或许米娜小姐能从中得知艾拉大师失踪的原因。”
“我母亲的记录？”米娜轻轻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卡洛斯阁下，恕我直言，我不需要。”
她低下头，重新摆弄起自己手套上的搭扣，仿佛刚才提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
卡洛斯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错愕的表情，他似乎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连旁边的艾琳都惊讶地挑了挑眉，看了米娜一眼。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尴尬和凝重。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重新评估眼前的局面，最终还是将目光转向了仅剩的突破口——艾琳。
“艾琳小姐，我们最近从一位在不死聚落边缘徘徊的商人那里，用高价换取了一份情报，你可能会感点兴趣。”
艾琳脸上的不屑瞬间消失了，猛地抬起了头，眼神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卡洛斯洞穿。
“那个商人声称，大约半年前，他在不死聚落，见过一个身着破烂骑士铠甲的不死人，那个人的战斗方式和王国的前骑士团长极为相似，如果您还对他有印象的话，那个人名为雷恩……对吗？”
“不可能！”艾琳几乎是立刻反驳道，“他……他早就死在那个祭坛了！”
“嗯……那个商人的话向来半真半假，而且在不死聚落，确实有很多尚未完全失去理智的不死人徘徊。也许只是巧合。”
艾琳的面色阴沉，沉默不语。
米娜看着艾琳，说出了那个可怕的可能性。
“难道说，雷恩骑士没有彻底死去……而是背负了永恒的不死诅咒？”
卡洛斯不置可否，只是静静的看着我们。
“具体的细节，以及那个商人的下落，我将在各位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之后，向各位公开。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我看向艾琳和米娜——一个强忍着莫大的痛苦，一个故作平静，却难掩眼底的波澜。
艾琳极少向我们提起雷恩的事情，但从她那份以身试险，潜入教会禁地的执着中，不难看出雷恩在她心中的重要性。
至于米娜，她在听到卡洛斯提及自己母亲的名字后，反应则表现得较为冷淡。我无从知晓她们之间是否存在着隔阂。又或者，这份看似的漠不关心，只是她用来掩饰内心伤痛的面具？
这个火焰将熄的世界已经足够令人窒息了，每个人都像是被困在宿命牢笼里的囚徒，背负着各自的伤痛和执念挣扎前行。
而卡洛斯现在向我们抛出的橄榄枝，对她们而言，或许是一道能带来些许慰藉的微光。
我又怎么能亲手掐灭她们眼中这仅存的希望？
就算是为了她们……这场切磋，我也必须接下。
“艾琳，如果真的有一丝希望……我们不能放过。”我轻声对艾琳说道。
接着，我又看向米娜。
“米娜，你母亲的事……同样如此。”
我深吸了一口气，迎着艾琳和米娜期待与信赖的目光，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卡洛斯阁下，我们接受你的请求。”
“非常感谢各位的理解。”卡洛斯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既然各位已经整装待发，那么请随我来吧。”
“走吧。”我对艾琳和米娜说。
“嗯！”
我的话音落下，米娜松了一口气，对我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艾琳紧绷的身体总算放松了下来，她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感激。
“又给你添麻烦了，晓殿……”
就在我们准备跟上卡洛斯的时候，芙蕾雅的声音突然在我脑中响起。
“月城大人，您还记得吗？之前基甸先生的信里提到，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是不死聚落。“
“还记得，怎么了吗？”我问道。
“不死聚落就在洛斯菲亚高墙之外，不算太远。或许……在寻找雷恩先生的路上，您还能遇到席拉和希莉亚小姐呢。”
“最好不要……我可不希望把他们也牵扯进这些危险的事情里来。”
“嘴上这么说，您心里其实还是很想念他们的吧？”芙蕾雅轻笑着。
“要你多嘴！”
我不再理会芙蕾雅的调侃，跟上了卡洛斯的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