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场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伊丝黛拉殿下的声音如同寒冰般让沸腾的杀意冷却，但我——卡洛斯，此时却感觉背脊发凉，冷汗正顺着我厚重的铠甲内衬缓缓滑落。
我没有去看跪地请罪的伊泽尔，也没有去看气喘吁吁的艾琳。
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坐在沙地上的男人——月城晓身上。
他正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动作迟缓，手还在微微颤抖，眼神游移不定，仿佛一只刚刚从虎口逃生的兔子。
如果是在十分钟前，我会毫不犹豫地判定：这是一个连剑都拿不稳的废物。
但现在，我的理智和直觉正在我的脑海里进行着一场激烈的厮杀。
“太违和了。”
我眯起眼睛，大脑开始疯狂地回放刚才那生死一瞬的每一个细节。
直觉告诉我，他就是个弱者。
看那个摔倒的姿势——毫无重心的后仰，双脚乱蹬，甚至连那一身精良的板甲都成了累赘。那不是战术动作，那就是纯粹被伊泽尔的杀气吓破了胆，腿软了。
但我的大脑推理后只能得出一个结果，那就是绝无可能！
如果那是腿软，为什么时机那么完美？
伊泽尔的横扫千军是必杀的一击，覆盖了所有的闪避空间。但就在剑锋即将触及他的那一刹那，那个沙袋……那个原本应该坚固无比的训练用沙袋，为什么会“恰好”在这个时候底部破裂？
我看向那个破口，切口平整得诡异，像是被无形的利刃从内部切开。
那一泻而下的沙土，不多不少，刚好在伊泽尔变招的关键时刻迷住了他的双眼。
这真的是运气吗？
不……不对。
我的视线移向了一旁正扶着膝盖喘息的艾琳。
刚才那一瞬间爆发的金色光辉，才是真正让我感到战栗的根源。
那股力量……错不了的……是「神圣加护」！
在大书库记录的典籍中，记载着名为「神圣加护」的最高阶奇迹。
传说中，那是初代薪王圣卡西安借助「光之王魂」的权柄，强行扭曲现实的伟力。
我曾见过大主教施展奇迹。那种力量狂暴而霸道，伴随着雷鸣般的轰响与剧烈的魔力湍流，施术者必须声嘶力竭地吟唱。
那种力量……瞬间让已经是强弩之末的艾琳突破肉体极限，甚至一击击退伊泽尔的恐怖增幅……绝不是艾琳自己能做到的。
但是，是谁？是谁在这一瞬间改写了战局？
卡洛斯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瞬间扫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首先是那个小姑娘，米娜·弗莱彻。 她是现场唯一的施法者。
卡洛斯看向她——米娜此时正瘫坐在掩体后，脸色苍白如纸，握着法杖的手还在不住地颤抖。为了维持那个熔岩魔像和释放魔法，她的魔力早已透支殆尽。 更重要的是，那个小姑娘脸上的表情表现的很惊讶。
如果是她施展的法术，她不应该像现在这样。 ——排除。
其次是艾琳。 那个女人是个纯粹的战士，体内甚至没有多少魔力回路。她刚才那一瞬间的眼神是迷茫的，说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力量从何而来。 ——排除。
那么，这片被封闭的训练场里，还剩下谁？
卡洛斯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个坐在地上的男人身上。
月城晓。
只有他。
虽然他看起来姿势狼狈，虽然他看起来一脸惊恐，虽然他手里连个施法媒介都没有……
但排除了所有不可能，剩下的那个无论多么不可思议，都是真相。
卡洛斯感到一阵窒息。
如果不是米娜，也不是艾琳，那就只能是他。
可是……他做了什么？
他当时只是瘫坐在那里，甚至连手指都没动一下。
没有吟唱，没有雷鸣，甚至感觉不到魔力的流动，神圣加护就出现在了艾琳的身上。
这种感觉，太轻松了。轻松得让人毛骨悚然。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我的脑海中逐渐成型，让我不寒而栗。
——诱导。
是的，从一开始，他就在诱导我们。
他故意表现得弱不禁风，故意在伊泽尔出手时露出惊恐的表情，甚至故意用那种丑陋的姿势摔倒……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伊泽尔——让那个骄傲的“沉默骑士”，放松对魔力流动的警惕。
如果他拔剑格挡，伊泽尔会变招；如果他使用魔法护盾，伊泽尔会用破魔技。
只有这种彻底的无害化伪装，才能让伊泽尔放松警惕，在那一瞬间暴露出致命的空门。
而就在那个瞬间……
无咏唱施法。
没有咒语，没有手势。他只是坐在那里，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却在暗中通过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手段，瞬间将庞大的力量灌注到了艾琳身上。
借艾琳之手，一击逆转。
这需要何等恐怖的战场分析能力？这需要何等傲慢的自信？
他不仅算到了沙袋的破裂，算到了伊泽尔的攻击轨迹，甚至算到了艾琳出剑的角度。
“这哪里是什么侥幸……”
我看着那个终于站起来，正在拍打屁股上灰尘，嘴里似乎还在嘟囔着“吓死我了”的男人，眼中的轻视彻底消散。
这个男人……很危险
我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骇，快步走上前去。
伊泽尔此时已经捂着侧腹的伤口站了起来，他那张总是冷漠的脸上，此刻写满了不甘和困惑。
“算你……走运。”伊泽尔咬着牙，死死地盯着晓，“那个沙袋……如果不是它……”
蠢货。到现在还没看出来吗？
我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在伊泽尔再次出言不逊之前，我抢先一步，挡在了他和晓之间。
“够了，伊泽尔。”我厉声喝止了他，“输了就是输了。在战场上，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更何况……”
我转过身，面向晓。
这位来自卡利亚的幸存者，此刻正用一种略带尴尬的笑容看着我，手里还紧紧攥着洛斯非亚的旗帜，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那个……卡洛斯阁下，”他挠了挠头，语气虚浮，“刚才真是太险了，那个沙袋突然破了，吓了我一跳，哈哈……”
还在演。
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能把这种“我很弱”的人设贯彻到底。
这种城府，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我没有拆穿他——或者说，我不敢拆穿他。一个拥有这种手段的人，如果被揭穿了伪装，谁知道他会不会恼羞成怒。
眼下公主的形势并不乐观，夺取熔铁城的计划也已提上日程，我们没有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产生冲突，不然结果将会对我们不利。
于是，我选择了配合。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微欠身，用一种比之前更加恭敬的语气说道：
“晓阁下，过度的谦虚，就是傲慢了。”
晓愣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演得真像啊。
“您的手段，我算是见识到了。看来公主殿下的眼光没有错，您确实是那个能带来希望的人。”
“呃……啊？”晓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但在我的注视下，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苦笑。
“……行吧，你说是就是吧。”
承认了！他那种无奈的语气，分明是在说“既然被你看穿了也没办法”！
我心中大定，同时又感到一阵后怕。幸好，他是我们的盟友。
“各位，你们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我转过身，面向所有人，高声宣布。
“从此刻起，王室密库将为各位敞开。之前承诺的情报，我也将如实奉上。”
我从怀中掏出一份密封的卷轴，双手递给了晓。
“我们的斥候确认，那个贪婪的商人，最近一直徘徊在不死聚落外围的废弃教堂附近。”
我看了一眼旁边神情紧张的艾琳，继续补充道：
“虽然那家伙满嘴谎言，但他确实是唯一一个声称与那位尚未失去理智的骑士有过直接交易的人。如果你们想找到雷恩阁下的下落，那个商人是唯一的突破口。”
晓接过了卷轴，他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多谢，我们会让他开口的。”他简短地说道。
我看着这支奇怪的队伍——一个实力深不可测却装作废柴的卡利亚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前王家骑士团第一小队队长，还有王都之盾——艾拉·弗莱彻之女，当代的天才炼金术师。
我不禁在想，或许……他们真的能从那个被教会霸占的熔铁城里，夺回属于王室的希望。
“晓阁下，”在他们转身离开前，我忍不住最后问了一句，“刚才那一瞬间……您真的觉得，那个沙袋会破吗？”
晓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
他的眼神清澈，没有任何杂质，用一种无比真诚的语气说道：
“说实话？我当时觉得我死定了。”
说完，他便带着两人离开了训练场。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死定了”……吗？
如果是普通人说这句话，那是恐惧。但从他嘴里说出来……
那分明是在说：“置之死地，而后生。”
真是个……可怕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