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饰着王室纹章的壁炉内,柴火噼啪作响,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摇曳不定。
伊丝黛拉公主坐在轮椅上,她执笔的手停在纸上,久久未动。
“伤势如何?”她轻声问道。
“死不了。”伊泽尔闷声回答。
这位平日里眼高于顶的“沉默骑士”,此刻正赤裸着上身,任由医师处理侧腹那道狰狞的伤口。他的脸色有些发白,但比起疼痛,他脸上更多的是一种像吞了苍蝇一样的憋屈感。
“那一下……太快了。”伊泽尔咬着牙,回想起那一瞬的交锋,“艾琳那个女人我是知道的,她是个靠蛮力和直觉战斗的人。但那一剑……那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我根本无法捕捉。那根本不是她的路数。”
“那确实不是艾琳的力量。”
卡洛斯站在一旁,眉头锁成了一个“川”字。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整理刚才那一战中令人战栗的细节。
“殿下,当时的情况我看得一清二楚。”
卡洛斯上前一步,语气沉重地开始复盘:“在那一瞬间,艾琳已经是强弩之末,而米娜小姐……我也确认过,那个小姑娘当时魔力透支,正瘫坐在掩体后发愣,她脸上的错愕做不了假。”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仿佛在诉说着某种禁忌:
“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那个无论多荒谬,都是真相。当时场上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一个人——月城晓。”
伊丝黛拉转过头,紫色的眼眸微微眯起:“你的意思是,是他出的手?可是根据之前的报告,他并没有魔力反应。”
“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卡洛斯伸出一只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语气变得森然:
“「奇迹」的施展往往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要么燃烧寿命,要么透支精神。但如果真的是那个人施展的话……他表现的未免也太轻松了。”
“没有吟唱,没有起手式,甚至感觉不到魔力的聚集。他只是坐在那里,但就在下一秒……金色光辉出现,局势就被逆转了。”
卡洛斯感到喉咙发干,艰难地说道:
“而且,”伊泽尔突然插嘴,他摸了摸伤口,眼神阴鸷,“如果真如卡洛斯所言,那他演得太像了。直到最后一刻,我都以为我是真的砍中了他,以为他只是个被吓破胆的普通人。如果那是演技……那这家伙的心脏得有多大?”
伊丝黛拉听着两人的汇报,眼中的光芒流转。
她想起了梅丽珊德那个疯疯癫癫的妹妹对主角的评价——“他有成为王的潜质”。
“看来,是我们傲慢了。”
伊丝黛拉轻声叹息,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嘲。
“我们一直以为他是寻求庇护的落难者,是一把可以利用的刀。但现在看来……他或许是一场我们要无法掌控的风暴。”
“殿下,那我们对他的态度?”卡洛斯请示道,“需要加强监视吗?”
“不。”伊丝黛拉摇了摇头,她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在这个火之将熄的时代,还能有这样的异数出现,或许本身就是命运的某种启示。他深藏不露也好,别有所图也罢,至少现在,他选择站在了我们这边,站在了教会的对立面。”
她轻轻推开了那张地图。那是熔铁城,在不久的未来将会开辟的战场。
“如果想在无尽的长夜中寻找黎明,我们就不能惧怕手中火把的温度。”
伊丝黛拉转过身,对两位心腹下达了指令:
“给他们想要的权限和情报。伊泽尔,收起你的傲慢。下次见到他,要把他当做盟友来尊重。在这个濒死的世界里,能与这样的怪物同行……或许是我们最后的幸运。”
“……是。”
♢♦♢
“呼……总算是……活过来了……”
一回到简朴的客房,在确认房门锁死、甚至还神经质地推了把椅子顶住门后,我那一直紧绷着的高手风范瞬间崩塌。
我像一滩烂泥一样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冰冷的石地板反而让我发烫的后背感到一丝慰藉。心脏还在胸腔里像擂鼓一样疯狂跳动,两条腿抖得像是在弹棉花。
太可怕了。
刚才那一瞬间,伊泽尔那把附霜巨剑的寒气简直就像贴在我的颈动脉上。那个疯子是真的想把我劈成两半啊!要不是芙蕾雅那一手堪称作弊的辅助,我现在已经是一具新鲜出炉的尸体了!
“月城大人,您的腿还在抖哦。”
芙蕾雅那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她不知何时已经显现出身形,正蹲在我面前,伸出半透明的手指,戳了戳我还在打颤的膝盖。
“少啰嗦!”我没好气地想要拍开她的手,“你也太乱来了!那种光芒……要是被他们发现是你搞的鬼,我们就全完了!”
“怎么会呢?”芙蕾雅站起身,优雅地在狭窄的房间里转了个圈,裙摆飞扬,“您没看到卡洛斯阁下最后的眼神吗?那是敬畏。在他的脑子里,您现在已经是一位深藏不露、算无遗策,甚至能随意赐予他人神力的绝世高手了。”
“……哈。”
我发出一声干涩的苦笑,仰头看着粗糙的岩石天花板。
一个连剑都拿不稳,全靠道具、队友和神撑场面的绝世高手。
这算哪门子的高手啊?
“不行,我得缓缓……”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费力地把那一身死沉死沉的板甲一件件卸下来,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关于艾琳小姐的前同事雷恩,还有熔铁城……”芙蕾雅试探性地问道,“您打算怎么做?”
“现在不想了。脑子要炸了。”
我把身体重重地摔进柔软的床铺里,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既然明天公主殿下要召开作战会议,那就等明天听听那位殿下怎么安排吧。再怎么说她也是这个国家的公主,总比我这个普通人更懂行军打仗。我就负责坐在那里点头,装作深不可测的样子就行了。”
“您还真是随遇而安呢。”
“这叫养精蓄锐。”我翻了个身,将被子拉过头顶,“今晚谁也别想叫醒我,就算是天塌下来……”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无情地打断了我的豪言壮语。
“晓殿!晓殿!您睡了吗?!”
我吓得浑身一激灵,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是艾琳。
“……我已经睡了!”我对着门口大喊,试图蒙混过关,“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骗人!我明明听到您刚才还在说话!”
门外的声音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兴奋了。
“和伊泽尔他们那一战,我有好多问题想不通!特别是最后那砍向伊泽尔的瞬间……那个力量到底是什么?能不能请您开开门,我想和您复盘一下!”
“……”
饶了我吧。要是让她知道我那一摔纯粹是腿软,那个所谓的力量加成来源于芙蕾雅,她会不会觉得信仰崩塌,直接拿着那把巨剑进来砍了我?
“不开!我要休息了!”我决定顽抗到底。
门外沉默了两秒。
就在我以为她放弃了的时候——
“咔嚓!”
一声清脆的金属断裂声响起。那把用来顶门的可怜椅子发出了惨叫,紧接着,门锁被一股蛮力硬生生……扭断了。
房门被推开,艾琳穿着一身略显宽松的睡裙就这么大咧咧地挤了进来。她湿漉漉的红发还在滴水,显然是刚洗完澡,身上散发着好闻的皂角香气。
“晓殿,有没有人告诉过您,反锁门是防不住猎人的?”
说到底,撬门这种事是什么必须掌握的技能吗,席拉和希莉亚也就算了,艾琳你也来这个?!
“……艾琳,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进别人的房间要先征得同意?”我绝望地看着那可怜的门锁。
“那种小事以后再说!”
艾琳随手把门关上(虽然锁已经坏了),然后几步冲到我床边,盘腿坐下。她那双赤红色的眼眸在烛光下亮得吓人,死死地盯着我。
“晓殿,您的作战计划相当厉害,但那不是我想说的重点。”
她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重点是……我斩向伊泽尔最后那一剑。”
来了!我心里“咯噔”一下。
艾琳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颤抖着握紧又松开。
“在那一瞬间,伊泽尔的剑已经封死了我所有的退路。我的体力也到了极限,根本不可能挥出反击的一剑,我甚至已经做好被断掉手臂的准备了。”
啊哈哈……该说不愧是艾琳吗。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我:
“但是……就在我以为要结束的时候,一股我从未体验过的力量,突然涌进了我的身体。就像是……有人在后面推着我,强行打破了我身体的枷锁。”
“那一剑,完全超出了我身体的极限。”
艾琳向我凑近了几分,那是几乎要鼻尖碰鼻尖的距离,我甚至能感觉到她急促的呼吸喷打在我的脸上。
“晓殿,那是您做的,对吗?那是卡利亚的……某种秘术吗?”
我感觉冷汗顺着后背流了下来。
承认?那是找死,万一她让我再来一次怎么办?
否认?她肯定不信,现场就我们几个人。
“芙蕾雅!快想词儿啊!”我在心中疯狂呼救。
“哎呀,这对于担任过剧情策划的月城大人来说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芙蕾雅慵懒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告诉她,那是羁绊。反正她这种直肠子的热血笨蛋最吃这一套了。”
羁绊……?这也太扯了吧!
但看着艾琳那双执着得如果不给个解释就不打算睡觉的眼睛,我只能硬着头皮,开始我的表演。
我深吸一口气,收起了脸上的慌乱,转而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我伸出手,轻轻按在了艾琳的肩膀上。
“艾琳,你相信,呃——灵魂的共鸣吗?”
“灵魂的……共鸣?”艾琳愣住了,原本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软化。
“没错。”我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们卡利亚骑士,并非独自战斗。当我们与值得信赖的伙伴并肩作战,当我们的意志完全同步时……我的灵魂力量就会在危急关头流向你。”
我指了指她胸口的位置,尽量避开尴尬的视线。
“那一刻,你心里想的是保护我,而我心里想的是相信你。这两股意念在虚空中交汇,就构成了那道金色的光辉。”
“所以,艾琳。”我直视着她的眼睛,无比真诚地说道,“那一剑之所以强大,不是因为我施展了什么法术,而是因为……你想要守护我的那份意志,本身就拥有超越极限的力量。”
这番话简直羞耻度爆表,如果是现代社会我肯定已经脚趾扣出三室一厅了。
但对于这个世界的人,尤其是艾琳这种骑士道精神过剩的人来说……
效果拔群。
艾琳的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一直红到了耳根。她原本凌厉的眼神瞬间变得水汪汪的,嘴唇嗫嚅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守、守护您的……意志……”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似乎在感受那所谓残留的温度。
“原来……是这样吗……原来那时候,晓殿您也在把灵魂托付给我吗……”
“咳咳,既然明白了,就早点回去休息吧。”我趁热打铁,试图送客,“这种力量对灵魂的负担很大,我也累了。”
“啊!是!非常抱歉!”
艾琳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从地上弹了起来,慌慌张张地往外退。
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停下脚步,背对着我,声音细若游丝:
“那个……晓殿。既然我们的灵魂已经……那个……共鸣过了。以后……我还能再借用您的力量吗?”
“……只要你需要。”我只能硬着头皮对她说道。
“嘿嘿……晚安,晓殿!”
艾琳发出一声傻笑,像做了什么美梦一样,欢呼雀跃的离开了。
看着那扇终于合上的破门,我虚脱地倒在床上。
“这就是所谓的「只要我不想这种力量是怎么来的,那它就是爱的力量」吗?”芙蕾雅在旁边笑得花枝乱颤,“月城大人,您以后去写恋爱小说一定能畅销的。”
“闭嘴。睡觉。”
我拉过被子蒙住头,决定在明天太阳升起之前,再也不要想任何关于卡利亚的鬼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