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夹杂着腐臭，吹过不死聚落残破的街道。
看着晓阁下带着其他人走进了安全屋，我没有跟随。虽然卡洛斯对这位卡利亚骑士推崇备至，甚至连公主殿下都对他另眼相看，但在我——莱恩的眼中，有些名不副实。
回想起刚才路上的那次遭遇战，几只低级骷髅从土里爬出来。
这位晓阁下的手按在剑柄上，动作……说实话，很慢。甚至可以说是迟钝。直到我和伊泽尔出手解决了所有敌人，他的剑才拔出来一寸。
如果是普通的战士，我会毫不犹豫地判定：这是一个被吓破了胆的菜鸟。
更让我在意的是伊泽尔。
这一路上，那个男人的视线就没从晓阁下的后背上移开过。
刚才那一战，他与其说是在护卫，倒不如说是在示威——仿佛是在用行动挑衅：“连这种货色都反应不过来，你也配指挥我？”
“……呵，真是支令人头疼的队伍。”
我摇了摇头，将这些杂念甩出脑海。大人物之间的博弈与我无关。我的任务只有两个：确保护卫对象的安全，以及接应塞拉菲。至于那位晓阁下到底是深藏不露还是徒有虚名……
只要他不拖后腿害死大家，我就做好我分内的事。
“周边必须有人警戒。”
我对屋内的众人抛下这句话，便转身融入了阴影。作为一名斥候，我的战场永远不在温暖的火炉旁。
我如同一只黑猫般在废墟间穿行。
滋——
极其细微的摩擦声。
如果是普通人，大概会以为是风声。但在我耳中，那是生锈的匕首划过皮革的声音。
我绕过一堵断墙，看到两个干瘪的游魂刺客正趴在废墟上，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安全屋的门口。
“两只。”
我从腰间抽出漆黑的匕首。
没有多余的动作，我从背后小心接近，左手捂住口鼻，右手匕首精准地刺入延髓，然后轻轻放倒尸体。
一切都在无声中结束。
处理完这一批，我并没有急着返回。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将我引向了东侧的一处废弃小广场。
这里似乎发生过一场激烈的遭遇战。
我蹲下身，手指轻轻抹过地面上一块焦黑的痕迹，放在鼻尖嗅了嗅。
“硫磺，还有高纯度的火药味……”
我捻了捻指尖的黑灰。灰烬是干燥的，还没有被不死聚落那潮湿的雾气浸润。周围的石板上，爆炸产生的辐射状痕迹依旧清晰，没有被这里终日飘落的尘埃覆盖。
“战斗发生的时间不长。”
我走到一具尸体旁。这个体型庞大的怪物趴在地上，背部有一道恐怖的交叉状伤口，脊椎被瞬间切断。
我用匕首挑开伤口，仔细观察切面的肌肉组织。
血液已经凝固成暗红色的粘稠胶状，但还没有完全干涸结痂。尸体虽然开始僵硬，但还没有出现明显的腐败巨人观——在这个满是食腐生物的地方，尸体能保存这么完整，说明战斗发生后，周围的生物还没来得及靠近。
“大概在十二到十六个小时之前。”
我在脑海中迅速构建出时间轴。也就是昨天傍晚到夜间这段时间。
接着是战斗风格。
我看向另一侧墙壁，那里残留着大片被火焰燎烧的痕迹。那种火焰的扩散方式非常狂暴且缺乏控制，不像是教会那种为了精准杀敌而修炼的“圣火”，倒更像是某种……为了追求杀伤力而肆意倾泻魔力的野路子。
而在火焰掩护的阴影里，则是致命的刀光。
地上的尸体大多是被利刃切断了手筋脚筋，失去行动能力后被一击毙命。伤口平滑窄小，不是重剑或斧头，而是短刀或匕首之类的轻武器。
“而且是两把。”
我比划了一下尸体上那几道几乎同时出现的平行创口。
“双持轻武器，攻速极快，专攻下三路和关节。配合一个火力凶猛但缺乏精度的火焰法师……”
这种配置，既不是教会那种“盾卫抗线、远程输出”的制式打法，也不像是不死聚落里那些各自为战的疯子。
这是一支配合默契、且装备精良的小队。
“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人。”
而且从他们的行进路线来看……
我抬头看向聚落深处那座高耸的塔楼。
“他们的目标，似乎也是深处。”
这个情报至关重要。在这片混乱的棋盘上，任何一个未知的变数，都可能决定我们的生死。
必须立刻汇报。
♢♦♢
废弃小屋内，昏黄的烛火勉强驱散了角落的阴影。
塞拉菲动作优雅地为我们倒上了热茶。尽管身处这种充满腐臭味的破败环境，但他依然保持着无可挑剔的仪态。
“晓殿，您能来真是太好了。”塞拉菲将精致的瓷杯推到我面前，脸上挂着那副让人捉摸不透的假笑，“条件简陋，但这茶叶可是我从王都带出来的私藏，请尝尝。”
我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红茶，感觉自己走了半天路的双腿终于得到了救赎。
啊……好累。不想动。不想思考。不想去想外面那些恶心的活尸和那个什么见鬼的流浪商人。
我端起茶杯，凑到鼻尖浅浅地吸了一口气，一股熟悉的柑橘与花香混合的味道钻入鼻腔。
“嗯？”
我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坐在我不远处的米娜。
“米娜，这个味道……是不是跟上次去你家做客时，你泡的那种茶很像？”
正捧着茶杯发呆的米娜听到我的话，猛地抬起头，脸颊微微泛红。
“诶？晓先生……您还记得吗？”
她有些羞涩地捏着杯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开心：
“是的……这是安神花配制的红茶。没想到您只喝过一次就记住了……”
“当然记得。”我靠在椅背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那种温暖的味道，可是很难忘的。”
“晓先生……”米娜感动地看着我。
“不过，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塞拉菲，你这里就没有蛋糕吗？”
“……哈？”塞拉菲愣住了，显然没跟上我的思路，“蛋、蛋糕？”
“是啊，喝这种红茶的时候，如果不配上米娜亲手做的阳光浆果蛋糕，就像是……嗯，就像是骑士出门忘记带剑一样，是没有灵魂的！”
“艾琳，你还记得上次在米娜家里吃的蛋糕吗？那个松软的胚体，配上酸酸甜甜的浆果酱，还有那个入口即化的奶油……啧啧，简直是绝配。”
“当然了！米娜，请再做一次那个吧，上次带回家后我没等第二天就吃完了……”
“大家喜欢的话，回去之后我可以再烤……”
“那就这么说定了！这次我要一整块！不，两块！上面的浆果要多放一点……”
我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讲着蛋糕的口感和浆果的配比，完全沉浸在了这种毫无意义的闲聊中。能拖一秒是一秒，这就是社畜的摸鱼智慧。
然而，屋子里的气氛却变得越来越诡异。
塞拉菲一脸尴尬地赔笑：“抱歉，这种环境下确实很难准备蛋糕……”
艾琳一脸崇拜地看着我，虽然我也经常搞不懂她对我的崇拜由何而来。
唯独伊泽尔。
这位沉默骑士的脸越来越黑，额头上的青筋开始一跳一跳的。
他正在死死地盯着我。
终于，伊泽尔忍无可忍了。
当！
他手中的剑鞘重重地磕在地面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够了！”
伊泽尔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烛光下投下一片充满压迫感的阴影。他盯着我，声音低沉而充满怒意：
“晓阁下，如果您对甜点的幻想已经结束了的话……我们是不是该谈谈正事了？”
“我们是来执行秘密任务的，不是来参加茶话会的！”
他的爆发让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米娜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我正准备喝第二口茶，被他这一嗓子吓得手一抖，差点把茶洒在裤子上。
喂喂，我好不容易才营造了点能让大家放松愉快的氛围，就被你这个人给破坏掉了！真是一点都不会读空气啊！
既然塞拉菲这里也没有能搭配红茶的甜点，我再说下去也只不过是画饼充饥。
“行吧，既然伊泽尔阁下这么有干劲……那就说说那个流浪商人的事吧。”
“公主殿下告诉我需要那个人的密钥，还有我听说他和这一带的不死人有过交易。”
塞拉菲收起笑容，正色道：“我之前已经和那个商人接触过了，真是个怪胎啊……”
提到这个，塞拉菲无奈地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守财奴，极度排外。我之前尝试用洛斯非亚王国发行的货币购买，直接被他轰了出来。在这个被诅咒的地方，金币连一块发霉的面包都换不来。”
“他不爱钱？”艾琳有些惊讶，“这世上还有不爱钱的商人？”
“对于在这里苟延残喘的人来说，只有能让人变强或者活下去的东西，才是硬通货。”塞拉菲竖起两根手指，解释道，“他只接受两种东西作为货币：一是能够抵御诅咒的特殊装备；二是……”
他压低了声音，目光扫过窗外那些在迷雾中摇晃的黑影：
“高浓度的灵魂结晶。”
听到灵魂二字，我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
搞半天还是要打怪掉落啊？
要想拿到密钥，要么去抢，要么就只能老老实实去打怪赚这些所谓的灵魂货币。
“哎……”
我不禁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真麻烦啊。本来还想着能不能用钱解决，不对，我的钱包在王城的时候就已经被小偷偷走了。
也就是说我现在是身无分文出门吗，我也有这一天啊，毕竟在现代人类社会不带钱包出门可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晓阁下？”塞拉菲看着我，“您是在为筹码发愁吗？确实，我们手头没有这种东西……”
“不。”
我摇了摇头，端着茶杯站起身，慢吞吞地走到窗前。
透过满是灰尘的缝隙，我看着外面街道上那些摇摇晃晃的游魂。
“要说筹码的话……外面不是到处都是吗？”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一直坐在角落里沉默不语的伊泽尔，此时缓缓抬起了头。
“……外面那些，曾经也是活生生的人类，甚至是这里的居民。”
伊泽尔的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褒贬，却让人背脊发凉。
“在晓阁下的眼里，这满城的亡者……仅仅是随手可取的钱币吗？”
被他这么一问，我愣了一下。
呃……不然呢？这不是RPG游戏里的基本常识吗？打怪掉钱，天经地义啊。
但我转念一想，在这个世界的人看来，这种把尸体当做货币的心态，好像确实有点……太冷血了？
“哼……”伊泽尔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坏了，又被当成反派了。
就在这尴尬的气氛快要让我窒息时，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救了我一命。
吱呀——
门被推开，莱恩的身影从夜色中显现。他身上带着夜晚的寒气，脸上依旧是那副毫无波澜的扑克脸。
“晓阁下。”
莱恩微微欠身，用公事公办的口吻汇报道：
“周边已确认安全。五只潜伏者，三个暗哨，已全部清除。”
“另外……我在扩大搜索范围时，在东侧废墟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痕迹。”
“奇怪的痕迹？”我问道。
“是的。”莱恩皱着眉回忆道，“那里有大量魔物被斩杀的尸体。从伤口来看，是狂暴的火焰魔法造成的爆炸，以及……非常利落的双刀斩击。”
他顿了顿，补充道：
“痕迹很新鲜，大概是半天前留下的。除了我们之外，似乎还有一支实力不俗的小队正在不死聚落活动。”
听到这个消息，一直淡定的塞拉菲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东侧？那里是通往大路的方向，怪物最密集。我为了隐蔽，一直没敢往那边探查……没想到竟然还有其他势力？”
火焰魔法？双刀？
听到莱恩的描述，我端着茶杯的手猛地抖了一下，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烫得我差点跳起来。
这既视感太强了。
那个总是冒冒失失的金发笨蛋希莉亚，还有那个嘴硬心软的双刀女席拉。
绝对是基甸大叔他们！
“……晓阁下？”莱恩注意到了我的异样，“您认识这支队伍？”
“不，不认识。”
我飞快地否认道，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我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如果在这里和基甸大叔他们撞上，那将是一场灾难级的人设危机！
那个从见面开始就用审视罪犯的眼神盯着我、时刻准备抓我把柄的伊泽尔，如果让他让他从只言片语中推断出所谓的卡利亚骑士其实只是个连对付活尸都费劲的菜鸟……
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拔出那把附霜巨剑，冷笑着说一句：“果然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然后把我一刀两断！
这是地狱！这绝对是地狱！
必须赶紧把队伍带走！
“……要不……我们就走西边吧？”
虽然我并不清楚西边到底有什么东西，但只要尽量和大叔他们避开就好了吧。
“西边？”莱恩疑惑道，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突然，一直没说话的塞拉菲猛地一拍大腿，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惊叹：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不愧是晓殿！原来您早就摸清了不死聚落的活动路线吗？”
哈？你明白什么了？
塞拉菲对还有些茫然的众人解释道：
“各位，别忘了那个流浪商人是个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逃窜的懦夫。”
“各位请看！不死聚落看似四通八达，但对于一个想要逃命的人来说，路其实只有一条。”
塞拉菲把一张地图摊开展平到在桌面上，在几个地点重重地画了几个圈。
“北面通往王城。但教会为了防止这里的污秽外溢，早在十年前就彻底封死了通路。那边是绝对的死路，那个商人只要脑子没坏，就不敢往那边跑。”
“南面是我们进来的方向，但如各位所见，这一带除了我之外并没有其他人的踪迹。”
“而东面……”塞拉菲指了指莱恩刚才汇报有战斗的地方，“现在正打得火热。那个商人极度谨慎，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往战场里钻。”
塞拉菲的手指最终重重地敲击在地图的西侧：
“排除了所有死路，剩下的唯一生路就是——西区。”
莱恩闻言，瞳孔猛地收缩。
“仅凭有战斗痕迹这一个信息，就瞬间推导出了目标的心理活动和行动路线……甚至连我去侦查的时间都省下了。”
伊泽尔也点了点头，不情愿的说道：“虽说手段冷酷，但这分对局势的判断力……确实老辣。”
“嗯嗯，就是说啊……”
虽然搞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只要点头肯定就好了吧。
“哈~听的我都困了？那还等什么，我们行动吧？”
艾琳伸了个懒腰，今天的她穿了一身轻便的猎装，曼妙的身体曲线暴露在空气中，形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晓先生，该走咯？塞拉菲先生他们准备好了。”
一旁的米娜用胳膊顶了我一下，我猛地回过神来。
“哦，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