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该死的马车，颠得我骨头都要散架了。
车轮碾过枯木的嘎吱声在死寂的森林里回荡，听得人心烦意乱。
“喂——我说后面的两位大小姐！你们是睡着了吗？”
前面的大嗓门打断了我的思绪。凯尔那个烦人的家伙，骑着马回过头，一脸欠揍。
“好无聊啊，能不能说点什么啊？车厢里太冷清了，感觉脖子我后面都凉飕飕的。”
这一嗓子喊得我眉头直跳。
我刚想吼回去，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
……是啊，太安静了。
以前那个笨蛋在的时候，车厢里从来不会这么冷清。
他总是有问不完的傻问题——“那个蘑菇能吃吗？”、“为什么这里的树长得像鬼一样？”、“我们要不要停下来煮点热汤喝？”。
那时候我觉得他吵死了，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娇气，这点苦都吃不了。
但现在，耳边只剩下风声和车轮声。
属于冒险者的枯燥日常又回来了。
“啧。”
我有些烦躁地把身体缩进披风里，右手下意识地盖住了左手——那里戴着那枚戒指。
“闭、闭嘴！骑你的马！”
我没好气地吼回去，试图掩盖心里的那股空落落的感觉，“安静点不好吗？省点力气对付怪物！”
前面的凯尔耸了耸肩，终于闭上了他那张闲不住的嘴。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那种让我浑身难受的死寂。只有车轮碾过枯枝的脆响，像是在给这份尴尬打拍子。
我对面的希莉亚正捧着脸，眼神温柔地摩挲着她手上的那枚戒指，嘴角还挂着那种让人看了就想捏一把的傻笑。
这副样子看得我莫名的火大。
“喂。”
我终于忍不住了，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她的靴子，打破了沉默。
“希莉亚，我问你个事。”
“嗯？怎么啦？”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我清了清嗓子，眼神飘向窗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到底看上那个家伙哪一点了？”
“那个外乡人，要魔力没魔力，要武技没武技。遇到危险跑得比兔子还快，平时还娇气得要死，连硬一点的黑面包都要抱怨半天。除了会做点奇怪的饭菜，简直一无是处吧？”
我一口气数落了一大堆他的缺点，试图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不去想他才是正常的。
然而，希莉亚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
她用手指卷着耳边的发丝，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
“嗯……大概就是因为他很弱吧。”
“哈？这算什么理由？”
“嘿嘿，我也说不上来。”
希莉亚歪了歪头，似乎想不出个所以然，最后索性放弃了逻辑，只是抱着膝盖嘿嘿傻笑。
“反正看着他，我就觉得很安心。”
“你个笨蛋。”
我翻了个白眼，显然放弃了跟这个凭感性行动的家伙讲道理，索性把脸别向一边不再看她。
话题眼看就要这么过去了，希莉亚却突然探过头，语气轻飘飘的。
“而且，席拉很不诚实哦。”
“唔……”
我被她这记直球噎得说不出话来。
“喂喂……你们快看！前面是什么玩意，这玩笑开大了吧。”
凯尔叫喊道，我们探出头往外面看去，迷雾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全身包裹在厚重板甲里的骑士，身上布满锈迹和干涸的血浆，暗红色的披风像烂布条一样挂在身后。
“是不死人，准备战斗！”
“布罗姆，和我去拦住那个该死的畜生！席拉找机会发动袭击，凯尔和希莉亚掩护我们！”基殿大喝道。
我甚至没等马车停稳，一脚踹开车门就跳了下去。靴子落地的瞬间，右手已经拔出了背后的双手剑。
“凯尔，别发呆了！”
我暴喝一声，整个人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上去。
“喂！席拉！你太靠前了！”凯尔在后面大喊，但我充耳不闻。”
我双手握剑，脚下的枯叶瞬间炸开，借着冲刺的惯性，狠狠斩向那个铁罐头的脖颈。
那骑士甚至没有抬头。
面对我势大力沉的一击，他只是手腕轻轻一抖，长剑弹起。
叮！
我的双手剑被极其精准地磕在了受力点上，原本凶猛的力道瞬间被卸得干干净净。我感觉自己像是砍进了一团棉花里，紧接着——
他手中的长剑顺势滑下，剑柄狠狠地撞在了我的胸甲上。
“咳！”
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仅仅是基础的格挡反击。
我整个人却像被攻城锤正面击中，直接倒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路边的树干上，喉头一甜，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这就结束了？
“席拉！”
布罗姆举着盾冲了上去，庞大的身躯像是一堵移动的墙。
骑士没有退让。在撞击发生的前一瞬，他侧身滑步，左手直接握住了剑刃中段。
在那一刻，长剑在他手中不再是挥砍的利刃，而是一根致命的撬棍。
因为缩短了力臂，骑士对手中武器有着绝对的掌控力。他精准地用护手卡住了盾的边缘，随即左手在剑刃上发力，以此为支点猛地向下绞压。
这完全是四两拨千斤的技巧。
布罗姆前冲的惯性反而害了他。在杠杆作用下，那面数百斤重的大盾被强行带偏，像扇门一样向外敞开。
“糟了！”
布罗姆惊恐地发现自己的重心彻底失衡，原本严密的防御瞬间大开，整个胸腹毫无遮拦地暴露在骑士面前。
没给他任何调整的机会，骑士的铁拳已经狠狠砸在了他的头盔侧面，紧接着剑尖顺势送进了甲胄连接的腋下缝隙。
技巧的碾压。
这个不死人，很难对付。
可恶，如果是那个家伙在……
他肯定早就看出了对方的弱点，早就规划好了逃跑路线，或者用什么奇怪的方式去引开这个怪物的注意力。
突然，那个骑士停下了脚步。
头盔那漆黑的缝隙里，两点幽幽的红光扫过我们狼狈的样子。
他似乎对我们的性命没有兴趣，甚至连补刀的动作都懒得做。
“……回去。”
浑浊嘶哑的声音从头盔缝隙里漏出来，这个不死人居然说话了。
“他卡住了，趁现在，攻击他的关节！”凯尔猛地拉满弓弦叫喊道。
“住手！”
一只有力的大手突然按在了凯尔的肩膀上，硬生生止住了他的动作。
是队长基殿。他满头大汗，但手很稳，死死压着凯尔不让他射出那一箭。
“队长？这是机会啊！”凯尔急得青筋暴起。
“先等等。”
基殿没有看他，目光死死锁在那个恐怖的骑士身上，他的一只手虽然紧握着长剑，却压低了剑锋，没有做出攻击姿态。
“有些不对劲……如果他想杀人，刚才布罗姆落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而且……你看他。”
众人顺着队长的视线看去。
那个刚才还如同杀神一般的骑士，此刻竟然完全无视了这群猎物。他僵硬地把头转向了密林深处，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
“……回去。”。
“他在说话？”凯尔愣住了，手里的弓稍微放低了一些。
那个不死人机械地重复着，声音浑浊不清：“……回去……我要……回去。”
希莉亚看向身边的队长。
“队长，对方似乎没有攻击我们的意思，可以让我去交涉吗？”
基殿皱起眉，几秒钟的僵持后，他咬了咬牙，松开了按着凯尔的手，对着希莉亚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得到许可，希莉亚深吸一口气，试探性地向前迈了一步。
“你……想要什么？”
骑士缓缓转过头。
面对那个空洞的面甲，希莉亚下意识地退了半步，但很快又站定。
“王城。”骑士的声音断断续续，“我要……回去见……”
“你现在的样子，进不了王城。”
骑士沉默了，那具高大的铠甲一动不动。
“会被杀死的。”希莉亚盯着他，继续说道，“现在回去，只会被当作怪物彻底杀死。”
树林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我们保持着防御姿态，一动不敢动。
许久，骑士有了动作。
他缓慢地收起了长剑，发出一声清脆的入鞘声。随后他转过身，拖着步伐走向了与我们相反的方向。
直到那个身影彻底消失在阴影里，基殿才长出了一口气，手里的大剑当啷一声垂在地上。
希莉亚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
凯尔一屁股坐在树根旁，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声音还在发抖：“希莉亚，你太大胆了，要是那个骑士攻击你我们是没有办法保护你的。”
“抱歉……让大家担心了。”
“你是笨蛋吗？”我没忍住，直接吼了出来，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刚才那种情况是你该上的吗？嫌命长了是不是？”
希莉亚没有回应，她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死死盯着那个骑士离开的方向，眉头紧锁。
“希莉亚！快过来帮忙！布罗姆受伤了！”
不远处，基殿已经把昏迷的壮汉放平，头也不回地急吼道，“他肋骨可能断了，还在吐血！”
希莉亚回过神来。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起身，却身子一歪差点跪下去。
她的一只手攥住了我的衣角。
“抱歉，席拉……我得先去给布罗姆大叔治疗了。能搭把手吗？我站不起来了。”
我看着她那副惨兮兮却还要硬撑的样子，心里的火气突然就被一盆冷水浇灭了，剩下的只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
曾几何时，她还是个擦破点皮都要哭半天的爱哭鬼。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变了。
变得和那家伙一样，明明自己都已经到了极限，却总是要把别人的命排在自己前面。
“……麻烦死了。”
我低声骂了一句，却没有甩开她的手。
我弯下腰，把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用力把她从地上拖了起来。
“站稳了。要是治不好布罗姆，我就把你丢在这里喂狼。”
“嗯……我会努力的。”希莉亚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