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与不死人遭遇战就像是一个糟糕的预兆。
整整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基殿小队就像是只无头苍蝇在不死聚落的各个地方乱转，始终找不到出去的路。
“我发誓，等出去了，绝对要把身上这套衣服全部烧了。”
席拉愤愤的抱怨道。她那原本保养得锃亮的皮靴，现在不仅开胶了，上面还糊满了一层黏糊糊的奇怪物质。
“知足吧，席拉亲。”
凯尔走在前面，声音听起来像是嘴里含了块陈年黄连。他也没好到哪去，原本帅气的斗篷现在破得像块抹布，那是之前在洛斯里克高墙的中央大教堂时，被那几只石像鬼硬生生扯烂的。
“我说，咱们这路线真的对吗？”
凯尔一脚踢开地上发霉的木桶，借着火把的微光，看着四周爬满青苔的石壁，怨气几乎要凝成实体：
“先是在那个见鬼的广场差点被那群抱着书的胖大妈烤成焦炭，好不容易从悬崖边溜过来，又在白桦树底下被塔顶那个疯子巨人当成靶子射……这一路过来我就没喘过一口匀气！”
他停下脚步，指着头顶还在滴着污水的石砖缝隙，回头看向两人：
“按照常理，经历了枪林弹雨之后，难道不该是个温暖的教堂或者篝火旁让我们休息一下吗？为什么为了躲那巨人的长矛，我们会一头扎进这个充满老鼠屎味的下水道里？”
“因为这是唯一的路。”
席拉淡淡地回了一句，手中的双剑微微下垂，警惕地注视着阴影深处，“那巨人封锁了地面，不想被射成筛子，就只能走地下。”
“还有水吗？”布罗姆的声音闷在头盔里，听起来异常虚弱。
“没了。最后一点在两小时前给你洗伤口了。”希莉亚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这位可怜的法师已经透支到了极限。这半个月来，为了不让大家在睡梦中被怪物叼走，她每晚都要维持警戒结界。现在她那张小脸白得透明，全靠着一股意志力在挪动双腿。
绝望。
纯粹的绝望。
他们在这个巨大的迷宫里转了半个月，却连出口的影子都没摸到。
席拉擦拭双剑的动作微微一顿。
左手无名指根传来一阵奇异的触感，像是一根看不见的细线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希莉亚。少女正按着胸口贴身的位置，神色虽然依旧看来平静，但眼神里显然也闪过了一丝同样的讶然。
“你也感应到了？”席拉压低声音说道。
“嗯。”希莉亚的手指隔着衣料摩挲了一下那枚戒指，微不可察地点头。
“喂喂，你们俩能不能别在那边搞什么小团体加密通话？”
一张不知趣的大脸突然凑了过来。凯尔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盯着希莉亚领口露出的银色链条，视线顺势下移，落在那枚随着动作滑出的简朴指环上。
“霍？刚才就在嘀嘀咕咕，原来是在看这个？”
凯尔吹了声口哨，脸上浮现出那种极其欠揍的坏笑，眼神在两人之间意有所指地打转：“这种像小女生见到了初恋情人的反应……该不会是那个失踪人口留给你们的定情信物吧？”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报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叫什么来着……月城晓？”
听到这个名字，席拉的肩膀明显抖了一下。
“要你多嘴！！”
席拉猛地转过身，狠狠地瞪了凯尔一眼。
“再废话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当诱饵！谁会收那种笨蛋的定情信物啊！”
“哎呀，被我说中了？”凯尔完全不怕死地摊了摊手，“我就说嘛，那家伙虽然人不见了，但你们这半个月没事就摸**口、摸摸手指的样子……啧啧，我也想去弄个戒指戴戴了。那家伙真是艳福不浅啊，一下子就……”
席拉眼皮都没抬，手中的剑鞘顺势向后一捣，重重磕在凯尔的小腿护甲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痛痛痛！开个玩笑嘛！至于下手这么黑吗！”
“不、不是那样的……”
希莉亚红着脸，急忙摆着手解释。既然已经被戳穿了，她索性不再遮掩，小心翼翼地从领口拉出了那枚挂在银链上的指环。
“这是我在深渊大狼迷宫那里找到的「约定之戒」，一共三枚。只要戴着戒指的人还在这个世界上，无论相隔多远，戒指都会指引我们相见……本来是为了防止走散才给月城先生的，但是他的戒指在王城的时候就被偷走了。”
“靠，那盗贼也太混蛋了。”
凯尔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摸了摸下巴，“也就是说，东西这不仅是希莉亚妹妹的定情信物，还是个自带导航的罗盘？”
“你这家伙，少说两句会死吗？”席拉又给了嘴欠的凯尔一拳，凯尔当即捂着肚子跪下了。
“希莉亚，既然它有反应了，那就说明那个偷走戒指的盗贼正在这附近，对吗。”基殿无视了席拉和凯尔的打闹，直接问道。
“没错。”希莉亚闭上眼，感受着戒指上传来的那种仿佛有人在牵引般的拉力。
“在那边！而且……在移动！”希莉亚指出了盗贼所在的大体方位。
“那个该死的小偷。”
席拉咬牙切齿地插话，手中的双剑攥得咔咔作响，眼里的杀气比刚才砍老鼠时还要重，“既然那个小偷还在移动，而且跑得这么快，说明那个混蛋肯定早就摸清了这里的地形。他在往哪里跑，哪里就是出口！”
“没办法了，现在他是我们唯一的向导。”
“布罗姆，能跑吗？”基殿问道。
“死不了。”壮汉闷哼一声。
“那就追！别让他跑了！”
♢♦♢
这一追就是整整三个小时。
没有任何犹豫，五个人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爆发出了半个月来最惊人的速度。
顺着戒指感应强烈的指引，他们撞开了一扇快要散架的铁栅栏，手脚并用地爬上了一段漫长得仿佛通往地狱的竖梯。
当凯尔第一个推开顶端的枯井盖，大口喘息着翻滚到地面上时，预想中的新鲜空气并没有出现。
相反，一股混杂着腐烂泥土的冷风，狠狠地灌进了他的肺叶。
“……哇哦。”
凯尔跪在地上，看着眼前的景象，干巴巴地挤出一句，“看来我们刚从老鼠窝里钻出来，就掉进了死人堆。”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被灰白色雾气笼罩的荒凉坡道。
这里像是一座被遗弃了百年的乱葬岗。无数歪斜的石质墓碑像烂牙一样插在黑色的泥土里，空中飘浮着类似骨灰的白色絮状物，落在铠甲上，像是一层无法抖落的寒霜。
而在坡道的尽头，一座孤耸入云的灰色高塔死死钉在视线中央，塔顶传来的压迫感让人呼吸困难。
“在那里！”
希莉亚的声音因为急促的奔跑而变调。她顾不上擦拭脸上的污泥，手指死死指向坡道侧面的一处凹地。
那里是一处刚发生不久的惨烈现场。
两辆带有洛斯非亚徽记的运输马车翻倒在路边，破碎的木箱撒了一地。而在那堆横七竖八的护卫尸体中间，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蹲在那里。
那个人正是希莉亚一行人所要寻找的盗贼。
此刻，这家伙正像只贪婪的秃鹫，熟练地在一具衣着华丽的骑士尸体怀里掏摸着。他的动作麻利，丝毫没有对死者的敬畏。
仿佛是听到了动静，或者是盗贼出色的生存本能，他猛地从尸体上站了起来。
他怀里抱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体。那双贼溜溜的眼睛猛地一转，视线与刚刚冲出灌木丛的基殿小队撞在了一起。
“喂！把你手里的东西——”
席拉的话还没喊完，盗贼就像一只受惊的野猫，片刻犹豫没有，直接踩着翻倒的马车腾空跃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上方错综复杂的屋顶之间，只留下几个晃动的瓦片。
“混蛋！有种别跑！”
凯尔气急败坏地就要追上去，但下一秒，席拉冰冷的剑鞘直接横在了他的胸前。
“别动。”
席拉的声音低沉得可怕，那双眼睛死死盯着马车周围翻涌的迷雾，“他不是在躲我们……他是在躲别的东西。”
话音未落，周围原本死寂的迷雾中，开始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一个个高大的黑影从雾气中显现，将马车残骸团团围住。那是几个身材异常魁梧的暴徒，手中各自持着带血的伐木锯或是石缸。
“那个该死的小偷……”
凯尔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的红眼怪物，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的手指在箭袋里摸索了一圈，脸色变得比刚才还要难看：
“坏消息，席拉亲。那家伙不仅拿了东西跑路，把我们留下来买单……”
“……而且我的箭袋里，只剩下最后三支箭了。”
迷雾翻涌，猩红的视线如同饥饿的狼群，在这个无路可退的死胡同里，将这支精疲力竭的小队彻底吞没。
凯尔一边惨叫，一边在废墟间上蹿下跳。他手中的长弓现在仅仅是个昂贵的摆设，为了躲避那只拖着石缸当投掷物的红眼暴徒，他只能狼狈地在满是墓碑的坡道上翻滚。
“别废话！去当诱饵吸引他们的火力！”
席拉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伴随着金属剧烈碰撞的火花。她正试图用那两把细剑架住一把巨大的伐木锯，整个人都在颤抖。
基殿咬着牙，趁着暴徒攻击的僵直，用巨剑狠狠的砸向了它的头部，碎块与血液四处飞溅。
当最后一只红眼怪物终于不再动弹，这支原本在王都备受瞩目的老牌冒险队，此时看起来就像是一群刚刚从泥石流里爬出来的难民。
“我不干了……我要回家……”
凯尔气喘吁吁的说道。
希莉亚捧着戒指，脸上露出了一丝困惑。
“那个小偷……停下来了。位置在西边，像是在地下。”
“这是机会。”
基殿深吸了一口气，将有些变形的头盔扶正。
“听着，不管那家伙有什么把戏，这次不能再让他跑了。我们从侧面的水道绕过去，只要堵住出口，那只耗子就是瓮中之鳖。”
♢♦♢
下水道的地下室内，凯尔呈大字型瘫在那堆能买下半个庄园的财宝旁边，手里抓着一把金币，表情像是在哭丧。
“没用的……全是垃圾。”
“至少戒指找回来了。”
席拉靠在墙边，手里死死攥着那枚戒指。她的脸色苍白，原本总是擦得锃亮的双剑此刻满是缺口，像两根烧火棍一样丢在脚边。
戒指找回来了，但然后呢？
“我们要怎么办？”
希莉亚虚弱地靠在墙边，她的魔力已经透支到了连维持照明术都费劲的地步，“没有向导，我们根本不可能走出这个迷宫一样的下水道。而且我们的补给……”
“干粮还剩半天的量。水已经没了。”布罗姆汇报了噩耗，“我的盾牌大概还能挡两下重击，第三下就会碎。”
基殿沉默着。他看着地上那堆被雷诺遗弃的财宝，又看了看通往深处的甬道，大脑在飞速运转。
这不仅是选择题，这是送命题。
选项A： 拿点轻便的财宝，原路返回，试图靠运气在这个满是怪物和陷阱的迷宫里摸索出路。
选项B： 顺着地上的痕迹，去追那个带走盗贼神秘势力。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席拉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这个盗贼是个极其贪婪的恶人。为了钱，他甚至敢从死人堆里掠财。能让他主动放弃这么多财宝只为了保命，说明对方极其恐怖。”
“但是，对方却没有杀他。”
众人一愣。
确实，现场虽然狼藉，但没有任何血迹。那个盗贼大概率是被那伙人给带走了。
基殿摸着下巴，顺着席拉的思路开始了推理。
“对方既然看不上这些财宝，说明他们根本不缺钱，或者层次高到无视金钱。那样的存在为什么要抓一个肮脏的下水道盗贼？”
“因为……对方的目的也和我们一样，需要一个向导？”希莉亚试探着问道。
“不。”
基殿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
“连这里的怪物都绕着他们走，这种级别的强者不需要向导。他们抓雷诺，只有一个可能——那个盗贼身上有着更有价值的信息。”
“更有价值的信息……”凯尔喃喃自语，随即猛地一拍大腿，“出口！或者是某种古代遗迹的通道！”
逻辑闭环了。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必死无疑。但如果我们跟在他们后面……”基殿得出了最后的结论。
“他们会帮我们清扫障碍，并且他们也知道路。”希莉亚补充道。
“而且等他们利用完雷诺，我们说不定还能把那个倒霉蛋捡回来，让他带我们出去。”凯尔发出了奸诈的笑声，“这叫什么？这叫借刀杀人……不对，借路求生！”
这真是一个完美的计划。
这一刻，基殿小队达成了一致。
“布罗姆，还能动吗？”
“只要不打架，怎么都行。”
基殿深吸一口气，做出了这个可能会让他们后悔一辈子的决定。
“把没用的东西都扔了，减轻负重。我们要尽快追上他们。”
“希望那群人脾气好点，别发现我们。”凯尔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金币，忍痛踹了一脚，然后钻进了黑暗的甬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