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寒假与一个星期五

作者:水母老鼠 更新时间:2025/8/26 1:37:10 字数:4030

在这个世界上,人遇到自己一见钟情的人的概率是十亿分之三。如果假以时日,你真的遇见了她,会怎么做?

我有一个朋友,名字叫龙,他是个面对朋友热情,面对陌生人却冷漠的人。他不善交际,尤其和女生说话,总是将头扭向一边不敢对视,人家一笑,他的脸就涨个通红,像是我们这黄昏时的太阳。还结结巴巴的,最后搞得双方都尴尬。我和他早在初中就认识了,当时的他不修边幅,从不像每天都对头发呵护有加的我一样。留着一个也许是四五天没洗的平头,眼神呆滞,像十八世纪的清朝人一样,每天在教室里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班内的常驻NPC。

然后就是升到高一,我们再次分在一起时,既惊讶而又兴奋,他仍旧和之前那样,有着一如既往的外表,但总是褪去了一丝呆滞。

我呢?随着年龄与认知的增长,我开始喜欢好为人师,而龙对我的“教导”也深信不疑。现在只要一想起当初翘着二郎腿高谈阔论的我与脖子像被人用手攥住的鸭子一样专注的龙的情形,我便会哑然失笑。

我不知道对于一个十分信任你的人,你随口所说出的话,不论对错与否,都会是他内心衡量是非的重要动机。我自大的、故作轻松地说出了自己一会儿就会遗忘的话,而龙却将它们当作了自己的指标并为之倾移。而且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在那一天的下午,自己随口几句的回答竟然促成了龙完称了他的青春中不可被磨灭的回忆。

那一天,他突然对我说:“请问咋样才能让我变帅些?”

我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但既然他问了,那我乐意以一种调侃的精神告诉他。

“当然是让自己干净些。”

“还有呢?”

“留个长头发。”

“还有呢?”

“还有……”,我想了想,说:“自信点。”

“什么是自信点?”他怔住了。

“就是放得开些啊……”我笑着说,“你这个人面对别人总是放不开,其实每个人都是害怕与人沟通,重点就是培养自己的信心了。”

“哦,哦……”他一边点头,过了一会,便又和我说起另外一件事了。

“你不要告诉别人。”他的脸又红起来了。

“哎呀,快说。”我不耐烦地说。这时连窗外树枝上的麻雀也不耐烦地唧唧地叫了起来。

“就是……楼上不是有个女生嘛,是舞蹈班的,很安静的那个。”

“谁啊?”

“现在还不能跟你说……”他的脸红了脸,这显然是坠入爱河的表现。

“总之,我有点喜欢……呃,可以这么说吧,喜欢她。”

“那么,喜欢她哪?”我感到非常有趣,但当时年轻气盛的我根本没有发现,眼前的这位连一句话都很难编排的少年的眼神是多么地认真笃定。

“这……”

他一时回答不上来,一直挠着头。

“奇了怪了,你既然喜欢她,可得说出喜欢她的理由吧。”

理由,做什么事都有理由,它可以是狡猾的,也可以是虚伪的,可以是自大的,也可以是自欺欺人的。

他过了很久,认真地说:“总之,我就是一见钟情啦……”

他的话语无不饱含兴奋——那种青春期内心特有的躁动,令我心中好奇不已,她是谁?

可直到如今,我也不得已将自己的内心和盘托出了:我并非关心龙,再者,我对他的情窦初开的行为并不在意,只是十分好奇。

在这索乏的校园里,到处都充斥着黑白二色,人们面无表情地行走,和其他人做每天必要的应付。有时我也会没由来地黯然神伤,操场上的人有很多,可是一个我在意的亦或是在意我的人都没有。我好似局外人一样在一旁看着别人的喜怒哀乐。

有时候,我真的真的很想有很多很多的朋友,我讨厌孤独,讨厌无聊,讨厌不被爱,我觉得被人爱是人生中的幸福同时也是一个人最基本的需求。我连这种最基本的东西都没有。

上课时,我托着腮,望着窗外远得看不到头的天际,能做的只有叹息。

我喜欢在纸上、卷子上、本子上写写画画,诸如女生或者某个文豪的语录,然后,我会将它们揉作一团,丢进垃圾桶里。在十七岁的那个很冷很冷的冬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忧郁。

哲人说每个人都很重要,是独一无二的。我们仿若细胞,独特、重要的确都是自身的价值,可放在总体上,也只是芸芸众生一芥。

校园里的男孩女孩们,情侣大有人在,可多半都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哲人又说爱情是人世间伟大的情感。但如果一味地将其作为一时冲动并且用来满足自身的单方面的情绪,那爱情未免太过廉价。

所以真正的爱情是什么?

高一寒假结束开学,龙来了,留有一头细心打理的黑发,嘴上的胡子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他昂着头,带着笑,不有一丝以往的胆怯。

“你……”我怔怔地看他。

“你胖了好多。”他笑了一笑。

是,这个时候,反倒是我不修边幅了,以往弄得很仔细的头发也不复存在。

“现在,我总算够格了吧。”他有些天真地说,我无奈地挠着头。

“算是吧……”我虽有一种想反驳的想法,但看他那副自信的样子,也不想浇他冷水。谁知道他在整整一个寒假究竟做出了怎样的努力。

“我要向她表白……”龙说着,腿正不住地颤抖。

“可我觉得为时尚早……”

“什么?”他惊讶地看着我,“你说的我全照着做了,我留了一个新的发型,健了一个月的身,还每天都练习,怎么不能了?”

“我……”

我不敢再反驳他了。

因为他光彩夺目,而我人老珠黄。

因为他努力奋进,而我则是麻木无为。

我发现,我现在早已没有了以往的“权威感”,一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自以为是,我还是什么都不说为好。

放学时,我目送了他,站在人流之中,我黯然神伤,我不可避免地被流水冲到起点,我的无动于衷似乎让命运给了我当头一棒,令我晕头转向、迷惘彷徨。那时候,我竟然有一点嫉妒龙了,因为人就是为了希望与等待而活的,而这两者龙都同时拥有了。初春的萌芽在冷风中坚定而无知地含苞欲放,我从中仿佛看到了我与龙的样子。

我不晓得他的痴情所带来的回报是什么,或许他会成功,也或许会失败,但是结果与否都不重要了。《了不起的盖茨比》中所言道:“我们心怀信心,向着河的上游冲去,却又一次次地冲回起点,回到了过去。”但愿他不要失败。

“你知道的吧,最近有个看起来很自信的男生总来我们班里东张西望。”

我在楼梯口处听到一对女生的谈话,本想走去,可一听到“看起来很自信”几个字时却下意识地竖起耳朵。

“嗯,我知道呀……”一个很小的声音。

“哎,小N,你说他该不会是暗恋谁吧?”

那个声音很小的女生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红着脸,只是“嗯嗯”地回答。

我疑心这个“小N”就是龙心仪的人。

后来,我们在一次闲聊中,自己的猜想也得到了证实。

“是小N……”他自信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怯。

果然啊……我心想。

我发现,我自己早已在不经意之间卷进了龙与小N的感情旋涡中,我成了他们悲欢离合的见证者——虽然他们并未相识,是的,他们只有一面之缘,也或许是只有龙一个人单方面地注意到她了。

我开始稍稍关心起了这个的故事——一个或许可以使这个黑白世界泛起点色彩的故事。

星期二的一天,我正在课桌上写小说,他突然大步大步地走到我跟前,呼吸急促,满面透红,双手兴奋地一会举起一会放下。

“你测一千米了?”我合上本子说。

“她笑了!——”他的喜悦几乎喷薄而出,仿若势力万钧的洪水。

“什么?”

“她,小N,她对我笑了!……”

我怔住了。

见我没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今天上午,我照常守在她经常走的路上,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我机械地问。

“我果然碰见她了!我把刚买的AD钙送给她,她低着头,然后笑了起来!”

他像个范进,中得是状元不是进士,狂喜、拍掌、失态。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问。

“加快进度!”他回答,“在星期五考完试回家时,我会把表白信偷偷塞到她的书包里!”

“是么?……可以啊……”

可以啊,我心中失意地想着,龙真的冲破逆流了,他或许真的会够到终点,达到幸福的彼岸,我由衷地为他高兴,可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郁结在我的脑中徘徊。

在星期五放学的黄昏,我独自走出教室,独自走出校园,独自走到车站。在车上,听着后面的女生兴致勃勃地聊着每天都不一样的肥皂剧,揣测着后面每天都不一样的一对窃窃私语的情侣的想法,看着这座小城几公里外每天都不一样的横散天穹的霞云,每天都一样的我回到了家。

这篇回忆文该告一段落了,我以为如此,可上天就喜欢开玩笑,星期六的晚上,龙只给我发了一张图片,看样子是一封信:

陌生人,你好:

我还记得我们是在高一的时候第一次相遇的,当时我就大胆地猜你看的人就是我。我有时在班内看到你在外面东张西望的样子,一开始我没当回事,可没想到你要找的人是我,真是让人惊讶。

我理解你,但是很抱歉,我现在只想好好学习,谈情说爱对我来说还为时尚早,我们都太小了,有些时候总会有些冲动。

说真的,收到你的奶,我真的很开心,但还是想将它还给你,可我一抬头,你却不见了。

谢谢你,我会保存它,作为一个小小的纪念。

致此,

一个微不足道的女生。

手机黑屏了,而我仍怔怔地盯着屏幕。

我不知该幸灾乐祸,还是该促膝长叹。

“她拒绝了。”

许久,龙发来消息。

窗外黑夜的幕布不泛有一点星光,今天没有月亮。

拒绝说得再动听也终究是拒绝,一见钟情并不一定会有结果。龙将信塞入小N书包的一刻,他或许会有后悔之心,他会懊恼自己的鲁莽,怒骂自己的一厢情愿。但他最后还是做了,不问后果,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喜欢她的理由是什么?”我打字。

“不知道啊,”他发,“自始至终,我都自认为了解她:我知道她喜欢库洛米,我知道她爱喝AD钙,我知道她喜欢薛之谦,可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她。”

我仿佛再一次看到了那个羞怯、自卑的龙,他挫败了,他不可避免地被逆流推回了起点。他又变回了原来的那个龙。

我读过一本书,里面说这世上总会有五个人让你一见钟情,这个五个人你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即使见到了、一见钟情了、行动了,可最后换来的大概率也只是认真的拒绝。因为你的一见钟情也只能算是一厢情愿。

“我们是都太小了,她说得没错。”他说。

“那你以后想怎样?”

许久,他打字道:“我不会放弃的,我或许会失败,但我绝对不会放弃。我会努力长大、努力上进,直到成为可以配得上她的人。”

其实,这段话被我简化了,当时他打出的这段话是十分冗长的,但主旨没变。

又是一个寒假,表姐来我家做客,我向她讲述了此事,她笑得合不拢嘴,但最后,她收起笑容,认真地说:“他不必知道,而且也没必要回答自己喜欢她的理由,因为爱本身就没什么理由。”

是啊,爱本身就是一种欲说还休的事物,它不需要什么理由,也不需要什么规章定则亦或是定价理贵。

至于失败,那就叫它失败去吧。它会像一朵由真心灌溉的永不凋零的玫瑰花,植扎在每个人的青春之中,然后成为一个恒永的仿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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