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狮野的身影消失在嶙峋的怪石和浓重的阴影之中,留下第七号瞭望站内一片狼藉与惊怒交加的混乱。刺耳的警报声像是受伤野兽的哀嚎,徒劳地撕裂着黄昏沉寂的天幕,能量栅栏上的火花闪烁得愈发狂乱,映照着士兵们茫然又带着一丝恐惧的脸。
技术神甫冲到二楼破碎的窗口,单眼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星狮野消失的方向,干瘦的手指紧紧攥着窗框,因极度愤怒而微微颤抖。
“追!派出所有机动单位!启动追踪无人机!他受了伤,跑不远!”他的声音嘶哑,失去了往常的冷静,“必须夺回数据核心!否则我们都得提头去见总督!”
下方院子里,士兵们慌乱地行动着。被友方炮塔击毁的那台自动防御系统仍在冒着黑烟,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几名士兵试图抢救,但显然是徒劳。另一台“叛变”后又恢复正常的炮塔则被紧急远程锁定,进入了待机状态,冰冷的金属躯体沉默地立着,仿佛刚才的混乱与它无关。
短暂的混乱之后,军事单位的效率开始体现。剩余九名士兵迅速分为两组:一组四人加强哨站警戒,防止调虎离山或另有同伙;另一组五人,包括那名小队士官,迅速装备上更重型的武器和追踪设备,登上了一辆停放在角落、覆满沙尘的轻型全地形装甲车。
嗡鸣声中,装甲车引擎启动,车顶的探照灯射出惨白的光柱,粗暴地扫视着栅栏外的荒野。同时,两个蜂鸣般的嗡响声从起降坪旁的一个小型机库里飞出——那是两架拳头大小、拥有四对旋翼的追踪无人机,它们的光学和热感应传感器如同复眼,迅速升空,朝着星狮野逃离的大致方向呈扇形展开搜索。
追杀,已然开始。
…
星狮野没有回头。他甚至没有时间去处理左臂上那道焦黑的伤口,剧烈的疼痛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冲击着他的神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可能被震伤的内腑,带来阵阵钝痛。黑暗力量因过度使用和身体的创伤而变得有些滞涩,如同枯竭的泉眼,难以再汲取更多。
但他奔跑的速度并未减慢太多。求生的本能和刻在骨子里的战斗意识驱使着他,利用每一块岩石、每一道沟壑作为掩护,尽可能远离那片被灯光和警报笼罩的区域。
他的路线并非直线,而是不断地变换方向,甚至在经过一片坚硬的岩地时,刻意用脚扫乱地上的痕迹,制造出向多个方向逃窜的假象。他体内残存的那一丝黑暗力量也被极力收敛,如同即将熄灭的余烬,尽可能不散发出任何可能被探测到的能量波动。
然而,科技的力量并非那么容易摆脱。很快,空中传来了细微却致命的嗡鸣声。
星狮野猛地扑倒在一块巨大的风化岩后面,屏住呼吸。
一架追踪无人机如同幽灵般从他头顶不到十米处掠过,它的传感器缓缓转动,扫描着下方的每一寸土地。冰冷的红光扫过星狮野藏身的岩石,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捕捉到了微弱的生命或热源信号。
星狮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紧紧握着那个橙色的数据核心,金属外壳冰冷刺骨。
就在他几乎要暴起尝试用石头击落这架无人机时(这无疑会立刻暴露他的精确位置),那无人机似乎因为信号过于微弱无法确认,或者是接收到了其他区域的指令,旋翼声调一变,继续向着另一个方向飞去了。
星狮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冷汗几乎浸湿了他破烂的衣衫。好险!
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无人机的扫描网络会不断缩小范围。而且,他听到了远处传来的、不同于无人机嗡鸣的、更沉重引擎声——装甲车出动了。
必须更快!更高!
他想起小螺丝还在高地上等待。他必须回去找到他。那个高地相对隐蔽,或许能暂时避开地面车辆的搜索,但绝对躲不过无人机的仔细侦查。
他再次开始移动,忍着剧痛,向着来时的方向,向着那片高地的边缘迂回前进。他的脚步变得更加轻盈,更加谨慎,如同受伤但依旧危险的孤狼。
…
高地上,小螺丝紧紧蜷缩在岩石后面,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不断发抖。下方哨站的混乱、突然响起的激烈枪声、爆炸声、以及随后响起的更刺耳的警报和引擎轰鸣,都清晰地传到他耳中。
星大哥成功了吗?他还活着吗?
那个可怕的技术神甫发现他了吗?
那些士兵会不会上来搜索?
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翻腾。他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头,尽管他知道这玩意对付煌廷士兵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下方的骚动似乎正在扩散,搜索的范围在扩大。他听到了无人机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声正在靠近这片高地。
完了…要被发现了…小螺丝绝望地想道,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突然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嘴!
“唔!”小螺丝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手中的石头下意识地就往身后砸去!
手腕被另一只如同铁钳般的手轻松抓住。一个压抑到极点的、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别动!是我!”
是星狮野!
小瞬间停止了挣扎,巨大的惊喜和宽慰涌上心头,差点让他哭出来。
星狮野松开手,他的状态看起来糟糕透了。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左臂上的伤口触目惊心,全身都是尘土和干涸的血迹,呼吸粗重而急促。但他眼神依旧锐利,如同淬火的寒冰。
“星大哥!你…你成功了?你受伤了!”小螺丝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连忙想找东西给他包扎。
“拿到了。小伤。”星狮野言简意赅,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天空和下方,“这里不能呆了,无人机很快会搜到这里。我们得立刻离开。”
他看了一眼小螺丝,将那个橙色的数据核心塞进怀里一个相对完好的内袋:“跟紧我,无论发生什么,别出声,别掉队。”
小螺丝用力地点点头,恐惧依旧存在,但看到星狮野回来,他心中多了主心骨。
星狮野辨认了一下方向,没有选择来时那条“不可能的道路”,那太耗时,而且他现在的状态也无法再支撑那种高强度的攀爬和潜行。他选择了一条相对迂回,但更能利用地形遮蔽的路线,向着与瞭望站相反的方向,也是更深的荒野腹地前进。
他们刚离开高地不到百米,一架无人机就光临了他们刚才藏身的地方,传感器红光扫过空无一人的岩石。
然而,好运并未持续太久。他们的移动不可避免地会留下痕迹,而装甲车的引擎声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
“发现足迹!指向东北方向!”装甲车里,士官看着屏幕上无人机传回的热成像和地面痕迹分析报告,冷笑着下令,“全速追上去!无人机保持距离监视,别让他们再跑了!”
装甲车咆哮着,碾过碎石和枯草,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犬,猛扑过去。
星狮野听到了身后迅速逼近的引擎声和履带碾轧声,心知不妙。他和小螺丝两条腿,绝对跑不过对方的车轮。
“这边!”他猛地拉住小螺丝,闪身躲进一条狭窄的岩石裂缝。
几乎就在他们躲进去的下一秒,装甲车惨白的探照灯光柱就扫过了他们刚才经过的地方。车顶的重型爆能枪随时准备开火。
“热信号消失…可能躲进岩石缝隙了。”无人机操作员报告。
“哼,困兽之斗。”士官拿起通讯器,“所有单位注意,目标可能藏匿于B7区岩缝地带,实施包围,逐步压缩他们的空间。必要时,允许使用震荡手雷逼他们出来。”
士兵们从装甲车上跳下,以战斗队形散开,配合着空中无人机的指引,开始仔细搜索这片遍布大小裂缝和石林的区域。
裂缝内,空间极其狭窄,仅能容一人勉强通行。星狮野和小螺丝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岩壁,能清晰地听到外面士兵靴子踩在碎石上的声音、以及他们互相呼应的喊话声。
灯光不时扫过裂缝入口。
他们被包围了。处境比在瞭望站时更加绝望——那时至少还有突然性和混乱,现在则是赤裸裸的、缓慢收紧的绞索。
小螺丝吓得脸色惨白,仰头看着星狮野,眼中满是绝望。
星狮野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那仅存的、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的黑暗力量,又看了看怀里那个坚硬的数据核心。
不能放弃。
他闭上眼睛,集中起全部的精神力,不再试图去“驱动”那股力量,而是尝试去“感知”它,去“呼唤”它,如同呼唤沉睡于血脉深处的本能。
外面的搜索网越来越近,一个士兵的声音就在裂缝口响起:“嘿,看看这个,好像能进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星狮野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深处,似乎闪过了一丝比周围黑暗更加深邃的幽光。
他缓缓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五指微张,对准了裂缝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无声无息地,那片阴影仿佛活了过来,开始蠕动、膨胀,如同黑色的潮水般,迅速填满了他们所在的这段裂缝,并且向着入口处弥漫而去!
这并不是什么强大的攻击,甚至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力量。这只是一种对光影的极致操纵,一种利用微弱能量激发的、针对视觉和部分传感器的——深度视觉遮蔽。
刚刚走到裂缝口,正准备探头往里看的士兵猛地顿住了脚步。
“见鬼…”他嘀咕了一声,揉了揉眼睛,“里面怎么突然黑得这么离谱?什么都看不见了…像是泼了墨一样。”他用手电筒照进去,但那光似乎被某种东西吞噬了,只能照亮眼前不足半米的范围,再往里就是一片纯粹的、令人心悸的漆黑。
“怎么回事?”耳机里传来士官的询问。
“报告长官,这条裂缝有点邪门,里面黑得异常,手电筒都照不进去,无法观察。”士兵报告道,语气带着一丝迟疑和莫名的不安。
“…保持距离,封锁出口。等待无人机用热成像和生命扫描确认。”士官的声音带着疑惑和谨慎。
裂缝深处,星狮野维持着抬手的姿势,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身体微微摇晃。这看似简单的操作,对他此刻的状态而言,负担极大。
小螺丝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片主动“保护”他们的、如有生命的黑暗,又看看仿佛在承受巨大痛苦的星狮野,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敬畏。
无人机的扫描光束再次掠过裂缝入口,试图穿透那片不自然的黑暗。
星狮野咬紧牙关,将最后一丝力量压榨而出。
黑暗,如同拥有呼吸般,微微荡漾了一下,顽强地抵御着外界的窥探。
暂时的安全,是用燃烧所剩无几的生命力和意志力换来的。但他们依旧被重重围困在这片冰冷的岩石之中,突围的机会渺茫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