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化森林的迷途比想象中更加漫长而艰辛。
遵循着黄金罗盘那间歇性、微弱到几乎如同幻觉的指引,小队在光怪陆离的晶体丛林中艰难跋涉。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不仅要避开那些随时可能冒出“光漪水母”的区域,还要警惕脚下——某些色彩艳丽的晶簇丛蕴含着剧毒的能量刺,或是隐藏着深不见底的晶隙。
乔禾羽的风刃和叶瑾媛的阴影成为了开路和侦察的主要手段,但消耗巨大。杨洛伊的罗盘力场时撑时歇,勉强提供着防护。林莞尔则用她日渐微弱的治愈能量,努力缓解着众人因不断吸入能量微尘而带来的不适感,以及战斗留下的灼伤。冰封的程诗瑶被他们用坚韧的晶藤和布料制成的简易拖架小心运送着,成为队伍沉默而沉重的焦点。
时间在永恒暮色的天幕下失去了意义,只有疲惫和不断消耗的体力提醒着他们过程的漫长。就在补给即将耗尽,绝望开始悄然蔓延之时,前方的晶体形态悄然发生了变化。
高耸锐利的水晶巨柱逐渐被更多低矮、圆润、如同巨大蘑菇盖般的暖色调晶岩所取代。空气中漂浮的能量尘屑也变得稀薄,光线不再那么迷乱刺眼。甚至,在地面上开始出现零星的人工开凿痕迹——被磨平的石板小径,岩壁上刻意留下的标记。
“我们…好像快走出去了?”林莞尔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期盼。
乔禾羽从前方折返,脸上带着久违的振奋:“前面地势变低了,我看到了一些像是建筑的东西!有烟火气!”
这个消息如同强心剂,让精疲力竭的众人重新打起精神。他们加快脚步,沿着愈发清晰的小径向下行走。
很快,一个隐藏在巨大晶岩穹窿之下的小型聚落映入眼帘。
它与其说是一个村庄,不如说是一个巧妙的避难所。数十间房屋依附着天然的晶岩洞壁修建,大多低矮而坚固,材料混合了开采的晶石、泥土和某种韧性极强的暗色木材。屋顶上铺着厚厚的、类似苔藓的植被,用于隔绝能量尘和保持温度。聚落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广场,广场中心是一口散发着微弱热气和硫磺味的天然热泉,提供着水源和温暖。几盏用某种生物油脂或能量晶核驱动的灯盏在暮色中散发出昏黄但温暖的光芒。
整个聚落被巨大的晶岩穹窿巧妙地笼罩着,如同一个天然的防护罩,将其与外部危险诡异的森林环境部分隔离开,形成了一种脆弱而珍贵的安全感。
这就是“藏身处”——一个在残酷世界中挣扎求存的小小港湾。
当杨洛伊一行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带着冰封的同伴出现在聚落入口时,立刻引起了轰动和极大的警惕。
聚落的居民——他们自称“暮裔”——纷纷从屋内走出,聚集起来,用混合着好奇、惊讶、恐惧和排斥的目光打量着这群明显是“外界来客”的不速之客。这些暮裔大多面容沧桑,皮肤因长期生活在能量环境下呈现出淡淡的晶化纹理,衣着简陋而实用,眼神中充满了生存磨砺出的坚韧与谨慎。
一位年长的老者,在几位手持简陋能量步枪或镶嵌晶石武器的壮年护卫下,走上前来。他的额头上有一块明显的、如同蓝宝石般的天然晶斑,似乎是地位和阅历的象征。
“外来者,”老者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浓重的口音,但得益于那莫名获得的语言知识,杨洛伊他们都能听懂,“说明你们的来意。‘藏身处’不欢迎麻烦。”他的目光尤其警惕地扫过程诗瑶的冰棺。
杨洛伊上前一步,尽可能让自己的姿态显得无害且疲惫:“尊敬的长者,我们没有任何恶意。我们是一群迷途者,在森林里失去了方向和同伴,几乎耗尽了所有。我们只希望能获得一点干净的水和食物,如果可以,还有一个能让我们短暂休息的安全角落。我们愿意用我们拥有的东西进行交换。”
她示意了一下乔禾羽。乔禾羽从背包里取出几块在森林中收集的、品质相对纯净的小型能量晶核——这是叶瑾媛敏锐感知的功劳。
看到能量晶核,老者和周围暮裔的眼神微微变化。这些晶核对他们来说是宝贵的能源和交易物。
老者沉吟了片刻,又仔细打量了他们一番,似乎确认了他们的狼狈不堪并非伪装,尤其是那个被冰封的女孩状态极其特殊。
“…跟我来。”最终,他点了点头,转身示意他们跟上,“记住,在这里遵守我们的规矩,不要惹事。任何麻烦都会导致你们被立刻驱逐。”
他们被安置在聚落边缘一个废弃的小晶洞屋里,虽然简陋,但足够遮风避雨,并且远离聚落中心的热泉广场,减少了接触。暮裔们送来了干净的饮水、一些味道苦涩但能充能的块茎食物,以及一些处理伤口的草药膏。
作为回报,林莞尔支付了约定数量的能量晶核。乔禾羽和叶瑾媛主动提出可以帮聚落加固外围一些脆弱的防御工事,杨洛伊也用她剩余的治愈能力为几个在狩猎中受伤的暮裔孩子处理了伤口。这些善意的举动稍稍缓解了紧张的气氛,让暮裔们看他们的眼神不再那么充满敌意。
第二天,趁着休息和补给的间隙,杨洛伊和乔禾羽尝试在聚落里小心地打探消息。他们拿出那块找到的焦黑色金属碎片,以及调整后似乎比在森林里稳定了一些、但指针仍不时微微颤动的黄金罗盘。
大多数暮裔对此表示茫然和警惕,不愿多谈。
直到他们找到聚落里一个以贩卖零星信息和旧世界杂物为生的老妇人。她的屋子堆满了各种奇怪的破烂,她本人也显得神神叨叨。
看到那块金属碎片,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她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听见:
“外来者…你们在找‘他’的踪迹?”
“他?”杨洛伊心中一紧。
“哼,一个披着漆黑斗篷的幽灵…”老妇人声音沙哑,带着恐惧,“流言里,他沉默得像块石头,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但有人说,偶尔风掀起帽檐的刹那,能看到墨色长发像暗夜一样披散下来,还有那双…那双眼睛!”老妇人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战栗,“不像人的眼睛,像是把整片被诅咒的星空封在了里面,幽蓝得让人发慌,看久了魂都要被吸走!”
她喘了口气,继续道:“没人知道他从哪来,要干什么。但他经过的地方,总会有人莫名其妙地忘记重要的事情,甚至整个聚落变得浑浑噩噩,像是被抽走了魂儿…所以有人叫他‘噬忆魔’,或者‘披着星空的遗忘之影’。都说他身边跟着沉默的钢铁怪物,能悄无声息地撕碎一切…”
杨洛伊和乔禾羽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漆黑的斗篷、墨色长发、湛蓝如星空的眼睛、吞噬记忆的能力?这描述的核心特征与他们认识的星狮野完全吻合!但他怎么会…变成流言中如此恐怖的存在?
“您知道他往哪个方向去了吗?”乔禾羽急切地问,努力忽略心中因那描述而生起的不安。
老妇人摇摇头,露出畏惧的神色:“谁知道那种存在的行踪?他像夜风一样出现又消失…或许只有‘残响’那些不怕死的家伙,才敢追踪这种可怕的影子吧…”
“残响?”杨洛伊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
老妇人更加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一群疯子,或者说…英雄?谁知道呢。他们自称继承着旧世界的遗志,反抗着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不公和恐怖,无论是来自怪物…还是来自像你们找的那种‘幽灵’。他们神出鬼没,在阴影中活动,据说他们的基地隐藏在‘回音峡谷’的某处…但没人敢随便去找他们,那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她顿了顿,又看了看杨洛伊手中的黄金罗盘:“你们这个东西…有点古老的味道。它似乎对某些强烈的、特定的‘回响’有感应…也许,它能带你们找到想找的,无论是幽灵,还是‘残响’…但小心,找到的也可能是毁灭。”
信息量巨大,让杨洛伊和乔禾羽心情沉重而复杂。星狮野似乎真的在这里,但他的形象在流言中已被扭曲成一个令人恐惧的黑暗传说。而那个神秘的“残响”组织,似乎是与这种存在对抗的力量,也可能是找到星狮野或了解真相的关键线索。
他们谢过老妇人,留下一点晶核作为报酬,回到了暂住地。
将打探到的消息告知叶瑾媛和林莞尔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披着星空的遗忘之影…”林莞尔声音颤抖,无法将记忆中那个虽然偶尔神情落寞但内心可靠的伙伴与这种阴森恐怖的描述完全重叠,“那真的是星狮野吗?他怎么会…”
“特征太像了…尤其是那双眼睛,但是能力?”乔禾羽握紧拳头,语气沉重,“他一定遭遇了我们无法想象的事情,或者…这流言本身就有问题?”
“那个‘残响’组织…”叶瑾媛沉吟道,阴影在她指尖无声流淌,“如果他们在对抗星…或者说对抗‘噬忆魔’,那他们是敌人?还是说,他们可能掌握着真相,甚至知道如何帮助他?”
杨洛伊再次拿起黄金罗盘。此刻,在相对稳定的聚落环境里,罗盘的指针虽然依旧不时轻微颤动,但比在森林中稳定了许多。它指向的方向,恰好与老妇人模糊提到的、回音峡谷可能存在的大致方向有所重合。
“罗盘稳定了一些。”杨洛伊轻声道,目光投向聚落之外那无垠的、暮色沉沉的荒野,仿佛要穿透迷雾,找到那个披着漆黑斗篷的身影,“无论流言如何扭曲,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们都必须找到他。而‘残响’,无论他们是敌是友,目前看来都是最可能的线索。”
补充了净水和食物,处理了伤口,并获得宝贵信息——尽管这信息让前路显得更加扑朔迷离而危机四伏——的队伍,做出了决定。
离开这个短暂提供庇护的“藏身处”,朝着罗盘指引的、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方向,再次出发。
目标——寻找那披着星空眼眸的遗忘之影,或是追踪那隐秘的反抗残响。真相如同隐藏在浓雾中的灯塔,微弱却不容忽视地吸引着他们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