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公元2949年 英杰动乱期前两年。地点:万有双极帝国。
在一个与下层军营和训练场截然不同的空间里,巨大的机械臂无声地在高精度轨道上滑行,操作着肉眼难以分辨的微观元件。全息投影屏上流动着瀑布般的复杂数据和不断自我优化的分子结构图。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某种高能量冷凝液的特殊气味。这里是一个科技水平远超当前时代的前沿实验室,是“缔造者”文明真正核心技术的研发地。
埃里奥斯站在中央操作台前,眼窝深陷,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他周围悬浮着数十个光屏,上面显示着各种狰狞而高效的生物兵器设计蓝图——带有生物撕裂爪的飞行单位、能分泌强腐蚀性孢子的地面爬行者、以及最为庞大、宛如移动山脉的巨兽概念图。他的手指快速划过其中一个屏幕,放大了一个能量核心的细节,眉头紧锁,似乎在攻克某个关键的技术瓶颈。
实验室的合金门无声滑开。奥斯瓦尔德 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简约但质地非凡的长袍,气质沉稳,步伐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他自身就是平衡的化身。他的目光扫过实验室,看到埃里奥斯疲惫的侧影和操作台上堆积如山的图纸,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埃里奥斯。”奥斯瓦尔德的声音温和却自带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你又把自己逼得太紧了。看看你,能量波动都变得紊乱了。”他走到好友身边,轻轻按下了埃里奥斯还在操作屏幕的手,“停下。你必须休息。这个世界的物质平衡由我来背负,你不必为了我,或者说为了我们,如此透支自己来赶进度。”
埃里奥斯的手顿了顿,他抬起头,看向好友关切的眼神,心中一暖。他听出了奥斯瓦尔德话语中真挚的关怀。他揉了揉酸涩的双眼,试图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却显得格外勉强。
“奥斯,我知道……”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我无法停下。”
他的目光转向主屏幕上那一行如同终极梦魇般悬浮的文字——那是根据他32年前在众神只母的宣告下:
【虚无神子将于100年后降临,届时万物尽毁,新的世界将于废墟中破壳而出。】
倒计时:约68年。
“时间……已经不站在我们这边了,老朋友。”埃里奥斯的声音低沉而紧迫,“就在今天,观测站捕捉到了一个未命名星系的突然诞生。它的中心并非恒星,而是一颗被多个相互牵引、达到微妙平衡的黑洞所环绕的奇特行星。那里的物理规则从诞生之初就是扭曲而危险的。”
他调出了星图,指向那片新生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星域。
“我将其命名为‘阿派朗星’(Apeiron)。‘无定形者’,‘无限者’。它是混乱与虚无的温床,很可能是……‘神子’降临的预备舞台。”
埃里奥斯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疲惫被强烈的责任感和紧迫感压下。
“奥斯,我的‘创生’能力,在远古时代将脚下这片土地从能量混沌中塑造成型,赋予了它形态与生命。而你的‘平衡’之力,维系着它无数年的稳定与繁荣。这是我们共同的世界。”
他指向屏幕上那些狰狞的生物兵器图纸,语气斩钉截铁:
“正因为你的力量用于维系整个世界的宏观平衡,无法轻易动用。那么,对抗即将到来的‘虚无’,守护这万有双极之城——这由你我的力量共同奠基的文明——就必须由我来负责!这些造物,将是保护我们世界的第一道,也可能是最后一道壁垒。我必须赶在‘神子’的目光完全投向这里之前,准备好一切。”
实验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机械臂运行的微弱嗡鸣。奥斯瓦尔德看着好友眼中近乎偏执的决心,又看了看那令人心悸的倒计时和遥远的“阿派朗星”,最终,他沉重地点了点头。他理解了埃里奥斯肩上那无人可分担的重压。
“我明白了。”奥斯瓦尔德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份肃穆,“世界的平衡由我维持,而它的存续之战,交给你了。但是,埃里奥斯,答应我,在守护世界的同时,也别忘了守护好你自己。你若倒下,‘万有双极之城’也将失去它的一半基石。”
埃里奥斯看着好友,郑重地点了点头。两位古老的守护者,在末日预言的压力下,再次明确了各自沉重而无法推卸的使命。实验室的光芒再次亮起,埃里奥斯重新投入与时间赛跑的疯狂研究之中。远处,那片新生的、被黑洞环绕的“阿派朗星”,正无声地悬浮在深空之中,仿佛一只尚未睁开的毁灭之眼。
在“万有双极之城”那光怪陆离、能量流奔腾不息的宏伟结构之下,同样存在着被阴影笼罩的角落。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埃里奥斯的肩头,那些生物兵器的蓝图和“阿派朗星”的不祥影像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他罕见地离开了那座顶尖的实验室,信步走下能量电梯,来到了城市基底附近的一片贫民窟。这里没有永不停歇的机械嗡鸣和高能量流动的刺眼流光,只有粗陋的金属棚屋、蜿蜒狭窄的巷道和相对“原始”的喧嚣,这种接地气的混乱,反而能让他紧绷的神经暂时得到一丝荒谬的放松。
他正漫无目的地走着,思绪依旧沉浸在能量转换效率和生物兵器的杀伤半径计算公式中。
突然——
“咚!”
一个坚硬的物体从不高的棚屋顶上滚落,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的额角上。突来的疼痛感尖锐而直接,一下子将他飘远的思绪强行拽回了现实。
“哎呦我!谁家的卫星掉下来了?”埃里奥斯捂住额角,呲牙咧嘴地吸着气,低头看向罪魁祸首——那是一个大约拳头大小、表面粗糙、看起来像是用废弃零件胡乱拼凑起来的金属疙瘩,毫不起眼。
“对、对不起!先生!实在对不起!”
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穿着打补丁的旧衣服、脸上沾着油污的青年慌慌张张地从旁边一条窄巷里跑了出来,神色紧张,眼神躲闪,目标明确地直奔那个落地的金属疙瘩。
“我没拿稳,它、它就从上面滑下来了!没伤到您吧?真是抱歉!”青年语无伦次地道着歉,伸手就想去捡回那个铁疙瘩,似乎那是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埃里奥斯本来并未在意,额角的疼痛让他有点想抱怨,但更多的是好奇。他抢先一步弯下腰,捡起了那个铁疙瘩。“嘿,别急嘛,让我看看是哪个小淘气砸了我这位……”他话说到一半,一次轻微的撞击似乎触动了内部的某个机关,一块小小的外部装甲板“咔哒”一声弹开了一条缝隙。
埃里奥斯的目光无意中瞥见了缝隙下的内部结构。他的调侃瞬间卡在喉咙里,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我擦……”他发出了一声由衷的惊叹,像是孩子发现了最有趣的玩具,“看看这里面!微型齿轮派对?还有自带啦啦队的生物电池?小朋友,你这可不是普通的‘哎呀我手滑了’级别的玩具啊。”
布朗尼看到埃里奥斯发现了秘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更加慌张地试图去抢夺:“先生!求求你还给我!那只是我做着玩的破烂!什么都不是!真的!”
下一刻,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埃里奥斯的空着的那只手随意地在身侧的空气中一划——没有光芒万丈,没有复杂的仪式——周围的尘埃和光线仿佛被无形之手瞬间编织,一柄造型古朴、却闪烁着蓝色闪电的能量利剑凭空出现在他手中!剑刃并非实体,而是由高度凝聚的创生能量构成,发出轻微的、令人心悸的嗡鸣。
剑尖精准地停在了布朗尼的喉咙前,距离他的皮肤只有毫厘之差。那冰冷的能量锋锐感瞬间刺透了布朗尼单薄的衣衫,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几乎冻结,所有的动作僵在半空,冷汗唰地一下浸透了后背。
“放松点,闪电麦昆,”埃里奥斯笑眯眯地说,晃了晃手里的生物手雷,“我又不是奥斯瓦尔德的税务官或者扫黄打非办的。我只是个……嗯,对有趣小发明特别感兴趣的邻居大叔。”
他用剑示意了一下旁边那条阴暗的小巷:“不过,我们或许该换个更私密点的地方聊聊?比如,讨论一下你是怎么想到用亢奋的跳蚤(我猜是跳蚤?)来给非致命性生物动能眩晕装置供电的?这想法简直天才又疯癫,我太喜欢了!”
布朗尼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和那柄带着闪电的利剑形成强烈的反差感,青年被搞懵了一时间忘了害怕,呆呆地看着埃里奥斯。
埃里奥斯接触闪电利剑,勾着布朗尼的肩膀(后者身体僵硬得像块木板),半推半就地把他带进了旁边那条堆满废弃杂物、几乎无人会注意到的狭窄小巷。
在巷子深处,埃里奥斯举起手中的生物手雷,像欣赏艺术品一样左右看着,眼中闪烁着发现宝藏的光芒。
“那么,”他转过头,对着一脸懵逼、惊疑不定的布朗尼,露出了一个充满好奇心的、甚至有点顽皮的笑容,“正式认识一下,我是埃里奥斯。现在,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亲爱的‘麻烦制造者’先生?”
青年看着眼前这个画风突变、深不可测的男人,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回答: “布…布朗尼……布朗尼·惠特克。”
埃里奥斯脸上的调侃笑容渐渐收敛了。他仔细打量着布朗尼——那双年轻的眼睛里燃烧着的不是少年人的冲动,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冰冷彻骨的仇恨和绝望,以及一种令人心惊的、执行计划的坚定。这种眼神,绝不是一个仅仅想搞点恶作剧或者炫耀技术的孩子该有的。
他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从皱巴巴的研究袍口袋里摸出一根细长的烟卷,指尖冒出一小簇温和的火焰点燃了它,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靠在潮湿的墙壁上,声音变得平稳而认真:
“听着,小子。布朗尼,对吧?一个能造出这种……嗯,‘跳蚤动力眩晕宝典’的天才,”他晃了晃手里的生物手雷,“绝对不会只是为了听个响或者吓唬邻居家的大狗。这玩意儿足够你把自个儿送进奥斯瓦尔德那帮平衡执法者的黑牢里蹲到宇宙热寂。跟我说实话,为什么?”
布朗尼看着埃里奥斯叼着烟、略显邋遢却不再轻浮的样子,对方身上那种不同于帝国官员的奇特气质,以及刚才那柄凭空出现的闪电剑所代表的深不可测的力量,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长期压抑的痛苦和仇恨找到了一个似乎可以倾听(虽然未必能帮忙)的出口。
他低下头,声音因为极力压抑情绪而变得沙哑颤抖:“…粮食管理局…旁边的黑心老板…我爸妈…他们只是晚交了几天配给粮的费用…就被他带人…活活打死了…就在仓库后面…没人管…他们说那是‘扰乱平衡’…”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泪水混合着油污滑落:“我知道我打不过他们!粮食管理局那几个打手壮的像犀牛!但我没想硬拼!”他指着埃里奥斯手里的装置,“我做这个…做很多个!我要把它们全扔进去!把所有人都麻翻!然后…然后…”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然后我就能走到那个混蛋老板面前…用我爸留下的扳手…敲碎他的脑袋!之后…之后我就自己了断!反正…反正我也没什么可活的了!”
巷子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埃里奥斯吸烟时微弱的嘶嘶声。烟雾笼罩着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布朗尼能感觉到,周围空气的温度似乎下降了几度。
埃里奥斯沉默地抽完了那根烟,将烟蒂扔在地上,用靴底碾灭。他抬起头,目光不再是之前的轻松好奇,也不再是科学家发现宝贝的兴奋,而是一种深沉的、蕴含着力量的坚定。
他看着布朗尼,看着这个被残酷现实扭曲、一心只想复仇和自毁的年轻天才。那手雷的精巧构思远超许多帝国机械院的平庸工程师,这份才华不应该、也绝不能浪费在这种绝望的自杀式报复上。
“所以,”埃里奥斯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你的伟大计划就是,用你这份足以让我都眼前一亮的才华,去换一个人渣的命,然后再搭上你自己?嗯?”
他没等布朗尼回答,一步上前,拍了拍男孩僵硬的肩膀。
“带路。” “啊?”布朗尼愣住了,没明白什么意思。 “去粮食管理局,”埃里奥斯重复道,嘴角似乎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但眼神却异常锐利,“指给我看,是哪个仓库,哪个老板。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值得用你这样的天才和他同归于尽。”
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听起来有点像是要去进行一场无聊的参观。但布朗尼却从其中感受到了一种比他那冰冷的复仇决心更加可怕的东西——一种仿佛能决定命运、毋庸置疑的权威。
布朗尼怔怔地看着埃里奥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转身,像梦游一样带着这个神秘而强大的男人,走向那条他曾在脑海中规划了无数次的、通往复仇和终结的道路。只是这一次,结局似乎变得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