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虚无感包裹着清洛残存的意识。
没有痛楚，只有一种被彻底愚弄的荒谬感在灵魂深处燃烧。
他，威震诸界的黑暗法神，魔法体系的颠覆者，挥手间能让王国化为尘埃的存在……竟然，竟然是被那个该死的勇者，用一个滑溜溜的、该死的、踩上去会让人摔跤的——香蕉皮——给阴了！
勇者那惊慌失措、踩中香蕉皮后手舞足蹈撞向他临时布置的、本意是困住对方而非自毁的魔法阵核心的画面，成了他意识消散前最后的定格。憋屈！无比的憋屈！比被禁咒反噬还憋屈！
“去吧，去帮助那片世界完成魔法的使命！完成了，我就让你复活！”
一个宏大、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他即将彻底沉沦的识海中炸响。
复仇！对那个用香蕉皮亵渎了魔法对决神圣性的勇者复仇！这个念头如同最炽热的火焰，瞬间点燃了清洛残存的意志。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意识本能地回应了那个召唤。
光芒，刺眼的光芒。
紧接着是失重感，仿佛从万丈高空坠落。
“咚！”
一声沉闷的轻响，并非肉体撞击地面，而是某种坚硬的、冰冷的物体承载了他飘忽的意识。
清洛“睁开”了眼睛——如果器灵形态有眼睛的话。首先映入感知的，是光滑、冰凉、带着古老纹路的金属触感。他正“躺”在一柄造型古朴、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长剑上。剑身狭长，剑柄缠绕着暗金色的、不知名生物的筋络，散发着微弱却纯粹的能量波动。
视线（或者说感知）向上延伸。
巨大的穹顶，由不知名的合金和强化玻璃构成，光线明亮却不刺眼。下方是环形阶梯状的看台，坐满了穿着统一制式、风格奇特的年轻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洛从未感受过的能量场，驳杂、微弱，带着点科技造物的冰冷感，又混杂着一些类似元素魔力的波动，但极其稀薄且混乱。
“这里是……？”清洛的意识有些茫然。他尝试调动魔力，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足以撕裂空间的恐怖力量本能地想要涌出。
嗡——！
一股无形的、强大的束缚力瞬间从承载他的魔剑上传来，如同最坚韧的锁链，将他那毁天灭地的力量死死禁锢在器灵核心之内，只余下极其微弱的一丝波动逸散出来。这感觉，就像把一头能吞噬星空的巨龙硬生生塞进了一个小铁笼子。
“该死！”清洛在意识里咒骂。力量被束缚得如此彻底，让他极度不适。他尝试“站”起来——以器灵的形态漂浮在魔剑上方。
成功了。
一个纤细、近乎透明的少女身影，缓缓从漆黑的剑身上浮现。她有着如瀑般垂至腰际的银白色长发，肌肤在穹顶的光线下仿佛最上等的白瓷，细腻得看不见一丝毛孔。小巧精致的脸庞上，一双如同最深邃夜空般的眼眸带着初醒的懵懂和一丝未消的愠怒。琼鼻挺翘，唇瓣是自然的樱花粉色，微微抿着，透着一股不自知的倔强。她穿着一身同样由能量构成的、样式奇特的黑色裙装，裙摆无风自动，勾勒出刚刚开始发育、却已显露出惊人潜力的玲珑曲线。
清洛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
“……”
死一般的寂静在他意识中蔓延。
然后，是足以掀翻整个识海的咆哮：
“为什么——！！！”
“为什么变成女孩子了啊！！！还是一缕器灵！！！”
他，清洛，曾经让整个大陆闻风丧胆的黑暗法神，顶天立地的男人！现在，竟然成了一个……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漂亮得不像话的……少女器灵？！这比被香蕉皮阴死还要难以接受一万倍！
愤怒、羞耻、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他下意识地挥动了一下纤细的手臂，试图凝聚哪怕一丝黑暗能量来发泄。
噗。
一小团比烛火还微弱的黑色雾气在他指尖凝聚，然后“啵”地一声，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连一丝涟漪都没激起。
“……”清洛僵住了。巨大的落差感让他几乎窒息（如果器灵需要呼吸的话）。他感受到了周围投来的目光。
“快看！那个新浮现的器灵！”
“哇……好、好漂亮！”
“天啊，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器灵！像精灵一样！”
“她是从那把黑剑里出来的？那把剑看起来好旧，能量波动也好弱……”
“是啊，这么弱的魔器，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器灵？真是少见。”
“好看有什么用？器灵择主看的是实力和潜力！这种‘花瓶’，中看不中用吧？”
“就是，林笙那小子怎么想的？居然选了它？”
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涌入清洛的感知。那些目光，有惊艳，有好奇，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质疑和轻视。
“花瓶”？“中看不中用”？“好弱”？
清洛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邃的夜眸瞬间燃起冰冷的怒火，属于灭国法神的威严本能地想要倾泻而出。一股无形的、源自灵魂本质的威压，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以她为中心，极其微弱地扩散开去。
看台最边缘，几个正对着她指指点点、笑得最大声的学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一股没来由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感攫住了他们，仿佛被什么史前凶兽盯上，后背的汗毛瞬间炸起！笑声戛然而止，他们脸色发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避开了清洛的视线。
清洛冷哼一声，收回了那丝无意识泄露的威压。蝼蚁！一群连邪祟杂鱼都不如的蝼蚁！也配评价他？他鄙夷地扫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站在魔器陈列台前，刚刚将她（或者说这把剑）从一堆看起来更华丽、能量波动更强的魔器中挑选出来的少年身上。
少年看起来十七八岁，身形挺拔，穿着和其他学员一样的深蓝色制服，却显得格外干净利落。他有一头干净的黑发，五官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深邃、沉静，像两潭不起波澜的古井，此刻正专注地凝视着漂浮在魔剑上方的清洛。
他就是林笙？那个所谓的“预言之子”？
清洛挑剔地“打量”着他。魔力波动……嗯，比周围那些“蝼蚁”强点，但也有限。体质……看起来还算结实，但离他记忆中那些能承载他毁灭魔法的传奇战士差远了。天赋？预言？清洛没感觉到什么特别惊世骇俗的地方。
平庸！这是清洛对林笙的第一印象。为什么不是个绝世天才选中他？这样他传播魔法、完成任务、复活复仇的效率不是更高吗？清洛内心充满了嫌弃。
“林笙学员，你确定选择‘寂夜’作为你的契约魔器吗？”一个穿着教授长袍、头发花白的老者走到林笙身边，眉头微蹙地看着那把古朴的黑剑，又看了看漂浮其上、美得惊人却气息“柔弱”的清洛。“它的能量反应……是所有候选魔器中最微弱的。而且，这位器灵……”老者摇摇头，未尽之意很明显。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充满了不理解和幸灾乐祸。
林笙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清洛身上，仿佛没听到周围的嘈杂。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是的，霍顿教授。我确定。我……感觉它很特别。”他的视线与清洛带着明显嫌弃和审视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没有丝毫闪避。
“特别？特别漂亮吗？”旁边一个金发学员嗤笑出声，引来一阵哄笑。
林笙没有理会，只是对着清洛，非常认真地说：“你好，我叫林笙。以后，请多指教。”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那柄剑，又有些犹豫地停在了半空。
清洛漂浮在半空，双臂环抱，居高临下地看着林笙伸出的手，小巧的下巴微微抬起，夜眸中满是不加掩饰的鄙夷和不耐烦。
指教？指教一个看起来这么“平庸”的弟子？清洛内心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为了复活！为了找那个香蕉皮勇者算账！他忍了！
“哼！”清洛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算是回应。她撇开脸，不再看林笙，银白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动，裙摆下纤细的小腿线条若隐若现。
林笙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缓缓收回。他看着清洛那副“我很不爽别惹我”的傲娇模样，深邃的眼眸中，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飞快掠过。他不再多言，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手中古朴冰冷的剑柄。
仪式结束后，林笙带着他的新魔器“寂夜”回到了分配的学员单人宿舍。房间简洁干净，只有基本的家具。
清洛百无聊赖地漂浮在房间中央，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金属墙壁，发光的屏幕，没有魔法灯却亮如白昼的顶灯……一切都透着古怪。她尝试着去触碰墙壁，纤细的手指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啧，麻烦的灵体状态。”她不满地嘟囔，声音清脆悦耳，带着点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娇憨。
林笙将“寂夜”小心地放在房间唯一的桌子上，然后转身，对着漂浮的清洛，郑重地行了一个学员礼：“器灵前辈，我是林笙。请问，我该如何称呼您？”
前辈？清洛对这个称呼还算受用。她飘到桌子旁，学着记忆中那些大法师的样子，努力摆出威严的姿态，可惜配上她现在的形象，只显得更加可爱。
“吾名清洛。”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低沉威严，但效果……嗯，像只假装凶恶的小奶猫。
“清洛前辈。”林笙从善如流，态度恭敬，“学院规定，新契约的学员需要尽快与器灵磨合，完成一次基础协同测试。测试内容是清除学院外围‘幽暗林’指定区域的低级邪祟‘影魇’。”
邪祟？影魇？清洛来了点精神。听起来像是某种黑暗生物？正好，让他看看这个世界的“杂鱼”是什么水平，顺便也看看这个“平庸”弟子有几斤几两。
“邪祟？哼，带路。”清洛小手一挥，颇有气势。
幽暗林如其名，光线昏暗，扭曲的树木枝桠如同鬼爪。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不适的阴冷气息。几只如同扭曲影子、只有模糊轮廓、散发着微弱恶意波动的生物（影魇）在林中游荡。
“就是它们？”清洛飘在林笙身边，夜眸中满是嫌弃，“连最低级的骷髅兵都不如的能量波动，也配叫邪祟？”她感觉自己的黑暗魔法受到了侮辱。
林笙握紧了手中的“寂夜”，剑身传来微弱的冰凉感，似乎在回应他。他深吸一口气，调动起体内修炼的异能——一种偏向感知和能量引导的力量，准备按照学院教导的标准流程，凝聚光能进行净化。
“停！”清洛的声音在他脑海中直接响起，带着明显的不耐烦，“用你那点可怜的光能，要磨蹭到什么时候？看好了，蠢徒弟！”
她漂浮在林笙面前，纤细的手指开始笨拙地比划，试图凝聚一个最基础的“暗影箭”模型。这是黑暗魔法最基础的攻击法术之一，在她看来简单得如同呼吸。
“首先，感受你周围无所不在的‘暗’！不是光！是阴影，是寂静，是万物沉寂的本质！”清洛努力讲解着，小脸因为认真而微微绷紧，“然后，用你的意念，想象它们汇聚成一点，压缩，再压缩！最后，biu——地一下射出去！”
她一边说，一边努力地用手指在空中勾勒着魔力回路。然而，或许是器灵形态对能量操控的生疏，或许是教学能力实在堪忧，她指尖凝聚的黑暗能量极其不稳定，忽明忽暗，勾勒的魔力回路更是歪歪扭扭，像小孩子涂鸦。
“就像这样……呃？”清洛正说着，指尖那团不稳定的黑暗能量“噗”地一声，突然失控，变成一小团黑烟，糊了她自己一脸。
“咳咳！”清洛被呛得咳嗽起来，小手慌乱地在脸前挥舞，试图驱散黑烟，白皙的小脸上沾了几点黑灰，配上她气鼓鼓又有点懵的表情，显得异常滑稽可爱。
林笙：“……”
他看着眼前这位“前辈”笨拙的教学和把自己弄成小花猫的模样，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了一下。他强忍着笑意，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柔和了许多。这位强大的器灵前辈……似乎有点……呆？
“看什么看！”清洛恼羞成怒地瞪了林笙一眼，小脸微红（气的），“都怪这破身体不习惯！你，你照我说的做！感受‘暗’！凝聚！压缩！快！”
林笙收敛心神，虽然清洛的演示一塌糊涂，但她话语中那种对“暗”的理解，那种直指能量本源的方式，却给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触动。他不再去想学院教导的光能净化，而是完全放空自己，尝试去感知清洛所说的“阴影”、“寂静”、“沉寂的本质”。
幽暗林的阴暗环境，影魇散发的微弱恶意，树木投下的斑驳影子……这些平时被学院教导需要净化的“负面”能量，此刻在他感知中，仿佛变得……清晰而“亲切”起来？
他尝试着，用意念去捕捉、去引导这些“暗”的力量。这感觉很奇怪，与他修炼的异能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冰冷而强大的侵略性。
“对！就是这样！抓住它！”清洛飘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也顾不上自己脸上的黑灰了，“压缩！想象成一根针！最尖锐的针！”
林笙额角渗出细汗，精神高度集中。他感觉手中握着的“寂夜”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一股微弱的、同源的冰凉感从剑柄传来，帮助他稳定着那狂暴的黑暗能量。他猛地抬手，对着不远处一只游荡的影魇，食指中指并拢，模仿着清洛刚才的动作，向前一指！
“咻——！”
一道凝练得如同实质、只有手指粗细的漆黑光束，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瞬间洞穿了那只影魇！
没有爆炸，没有光芒。那只影魇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连惨叫都没发出，扭曲的形体瞬间溃散，化作一缕黑烟，彻底消失。原地只留下一个被洞穿的小坑，边缘光滑，散发着淡淡的焦灼气息。
林中一片死寂。
剩下的几只影魇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纯粹的黑暗力量震慑，发出惊恐的嘶嘶声，本能地向后退缩。
林笙保持着手指前伸的姿势，微微喘息，看着自己造成的效果，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这……这威力？这效率？远超学院教导的任何一种基础攻击异能！而且，他清晰地感觉到，刚才那一击消耗的力量，甚至比他平时凝聚光能还要少！
清洛也愣住了，漂浮在半空，小嘴微张，沾着黑灰的脸上满是错愕。
成功了？而且……这效果？
虽然那“暗影箭”的形态和她教的（或者说她试图教的）完全不一样，更凝练，更迅捷，带着一种……被优化过的、更高效的穿透力？这绝不是她刚才那蹩脚教学能教出来的东西！
她猛地转头看向林笙，夜眸中第一次没有了嫌弃，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疑和……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兴奋。
这小子……好像……没那么“平庸”？
林笙缓缓放下手，感受着指尖残留的冰冷触感和体内那股新生的、强大而陌生的力量，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他抬起头，看向漂浮在空中、脸上还带着黑灰、表情呆萌又震惊的清洛，眼神变得无比灼热。
这力量……这颠覆了他认知的力量！正是他梦寐以求的！能更快地……向那些夺走他父母的邪祟复仇的力量！
“前辈……”林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沙哑，“刚才那个……是什么？”
清洛回过神来，看着林笙那灼热的目光，下意识地挺了挺小胸脯，努力找回“前辈”的威严，尽管脸上的黑灰让她毫无威慑力。
“哼，不过是最基础的‘暗影箭’罢了！”她故作高深地摆摆手，银发飘动，“看把你惊的。好好学，以后厉害的还多着呢！”只是她心里也在犯嘀咕：这小子，好像有点门道？刚才那一下，虽然粗糙，但核心思路……居然是对的？而且威力……有点超乎预期？
林笙看着清洛那明明很得意却偏要装严肃的可爱模样，还有她脸上那几点滑稽的黑灰，心中那股灼热感悄然转化，掺杂进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柔软。他郑重地点头：“是，清洛前辈。我会……好好学的。”
他默默记下了“暗影箭”这个名字。同时，也默默记下了眼前这个强大又笨拙、美丽又有点傻乎乎的器灵前辈，此刻沾着黑灰、努力装威严的样子。
幽暗林的阴影中，少年握紧了手中的魔剑，而清洛，则在盘算着：看来，这个“平庸”的弟子，或许……能成为他传播魔法、早日复活的关键？虽然教起来可能有点费劲（主要是她自己费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