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昨天,今天,以后
我总有一种预感,无法再体会拥抱的温存。
她前倾的,温柔的身躯,随之而来撩拨过心房的发丝与发间浅淡的,芝兰般的幽香。
记忆里的身影总是模糊且晃动,像泛黄的老照片,蒙上薄纱后随风摆动。
一方面,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什么时候结束。另一方面,我的记忆随着时间渐渐变得浅淡。
我开始忘事,她是如何给我被铁片划伤的手臂缠上绷带,是如何从废弃的医院里找来抗生素和消炎药,是如何与我一同上车,沿着公路感受荒草间吹来的风。
脑子里似有一根尖锥狠狠扎进海马体,将过往一点点抽离。
将她的拥抱,她的吻,她的哭与笑统统削去,只剩模糊的背影。
我也会和【它们】一样吗?
我不知道,但是心底的不安催促我行动。
于是我打算以日记的形式记录下这段时光。
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在我意识尚存的时候留下一些痕迹,一些能够被别人知晓的东西。
算上现在,踏上旅程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一百四十五天。
时针刚刚略过十二点,而我在床边用烧到一半的蜡烛借光写字。
毕竟……她还在睡觉,而我有些失眠。
笔记本是从旁边的便利店里顺来的,而我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一支尚未干涸的水笔。
于是我才有机会在这里记录我所看到的一切,从将近五个月之前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事。
先说重点吧,我需要完成手上的一份清单,上面是老婆想要实现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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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妻子是在【大消融】之前认识的。那时候我还是一名社畜,在公司里当牛做马,给领导奉献着好日子。
她是花店老板,开的小铺子就在公司楼下,一来二去的也就熟悉了。
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过程,大概就是相处时间久了之后渐渐熟悉,于是周末一起吃饭的次数多了,电影院也跑了几趟,牵手拥抱和接吻在一天天的日程中循序渐进,然后在某天下班后,她提出要来我家一趟。
之后就是两人一合计,打算结婚了。
她的性格很安静,长得也很文静,但是穿上长裙戴着太阳帽的样子相当明媚。
而我……按照她的说法,“看得出来是一个很可靠的人”
靠,这是什么日漫里才会有的评价吗。
总之,多了个人搬进来后,我发现家里的空间确实不够了。
一方面,我住的公寓确实没有多少空间;另一方面,我还专门腾了个屋子来满足我的某些爱好。
……我是荒野求生的骨灰级爱好者。
空出来的房间不算大,但是用来放置我囤积的各种物资却刚刚好——压缩饼干,桶装水,一些户外野营需要的工具,还有一把复合弓。
该说幸运还是不幸呢,我一开始囤积的目的也是出于某种能让自己感到安全的心理,从来没想过它们会在某一天派上用场。
如果真的有其他人能看到这里的话,接下来我要讲点最近发生的事了。
我知道我接下来讲的内容可能有些扯淡,不过这种反应是正常的,因为一开始我也不相信眼前所见。
那是某种扭曲的怪物。
那天早上被吵醒后,我走上阳台看见的第一个情景——混乱停摆的车流里,他们啸叫着互相啃咬,自相残杀,伤口和断肢喷出腥黄液体。
混乱,和无尽的混乱。
那时候我应该是被吓坏了。等从大脑宕机状态恢复过来时,我正拿着工兵铲龟缩在角落里,而背后是同样魂不守舍的她。
当我们意识到原来的人类都去哪了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
按理来说,如果一切没有波及到公寓,那么我应该会待到家中的食物和压缩饼干全都消耗完。
但那天的异常让我改变了想法。
周围死一样的寂静。
从阳台向外望去,街上看不见任何活物。
如果不是地上尚未干涸的脓液与倒塌的血肉残肢依旧冲击着视网膜,我甚至会怀疑当初看到的情形是不是假的。
我安置好家里的她,带上工兵铲出门转了转。
回来之后,我得出两个结论。
一,周围没有任何人,即使是那些逼仄的角落。
二,这些怪物,似乎不会攻击人。
说实话,当走过转角,轿车那么大的东西忽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腿都软了。
我看见它身上镶嵌着人的手脚。
它就像是把好多人掰开了,揉碎了,再用最简单笨拙的手法杂糅在一起,最后把它赋予生命力。
它用腹腔的眼睛瞥了我一眼,然后缓缓走开了,脚步踏地的声音带有一种泥泞的低沉。
而这两秒,我走马灯都看完了。
我没有把白天看到的东西和她讲,而第三天的晚上,家里终于断电了。
在拿出备用的手电筒和小型煤气后,我们在昏暗的房间里做饭。
她的手艺很好,相比而言我就只会烧相当原始的菜——比如草地上架个锅,加水,然后把一些野菜和肉类什么的一股脑放里面,等煮熟了就开吃。
即使在这种畏手畏脚的情况下,她也依旧能把冰箱里剩下的食材做成好菜。
断电的最后一顿格外丰盛,她把所有难以长期储存的食物都下锅烹饪了。小屋子里都是饭香。
于是我们一边吃着自热的速食米饭,一边呆呆地看着彼此。
“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打算哦……”我当时的笑容一定十分勉强。
紧绷的神经在这时候才稍微缓和一些,一方面是因为食物下肚,身体有了能量,另一方面,那怪物虽然长的骇人,但的确不会对我做些什么。
起码,我碰到的没有。
我看着她一点点吃完手里的饭,筷子抵着门牙,她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
然后,她向我咧开嘴角,巧笑嫣然。
“要不,我们去旅行吧?”
在我印象里,老婆一直期待并努力经营着安稳的生活。大学时她听从家人的意见去学医,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在医疗岗位久留,就回到离家不远的地方开花店。包括在人生大事上选择我,也有一部分出于她对我性格和工作的考量。
但就是这样的,安静,安稳,安然的她,突然选择在这个时间点与我旅行。
……对了,我记得我一直存着一张清单来着。
回到房间里,我在床头柜边上的夹层翻出了那张泛黄发脆的小卡片,上面是她清秀的字迹。
“旅行。”
其中一条愿望,拿黑色碳素笔写就,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我的手有些颤抖,但还是把它小心翼翼地收好,放进上衣口袋。
她来到我边上,不知何时已经揽住我的胳膊,靠在我的怀中。
我注视着她发亮的双眸,在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好,我们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