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猎鹿
【想去打猎。】
这话是某天我回家后，老婆对我房间里的复合弓发出的评论。
那段时间她收藏了不少有关风景的短视频，多半是海边以及森林的打卡圣地，在滤镜和剪辑的包装下显得格外迷人。
我估计她想打猎的念头就是从那时候冒出苗头的，然后我突然又想起自己那段时间下班后一直在追一部与猎人和荒野生存有关的国外综艺，更要命的是节目组的摄影水平出奇得好，总能把那些荒无人烟的地方拍成世外桃源。
但实际的打猎和老婆心中所想应该不是一个东西，那可是个累人的活计。
而且，就算手里有猎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也得看天时地利，更别说单持一把复合弓的我了……
所以看着手上的清单，以及清单上娟秀的字迹，我废了好一番功夫才缓解了隐隐的头痛。
这周边哪有动物能打啊……
于是房车兜兜转转，沿着公路一直到了森林公园门口，停留片刻后再度启程，回到了城区商场。
虽然是白天，但商场里断开的电源和本身并不是非常出彩的建筑设计还是让里面看起来黑洞洞的。
……是她带的路。
“为什么要来这里啊？”我把车熄了火，“大夏天的，又没有空调，里面很热哦。”
她没说话，自顾自地调整好太阳帽后跳下车，冲着我招手。
盛夏的烈阳炽热，像她的笑颜。
出乎我意料的是，商场里并没有想象中的潮湿与闷热，反而由于遮阴与封闭，里面的空气相当凉爽——不过，这潮湿的冷风和空调比起来依旧有些差距就是了。
看来这里还没有被那些东西打扰过，尽管食品区已经发散出令人不适的味道，其它地方的陈列却相当完好，就像人们只是因为某种事情暂时出去了一阵，片刻之后就会回来的。
她顺着停运的扶梯上了三楼，然后噔噔噔地直奔街机厅而去。
我好像知道她要做什么了……但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我又对她幼稚到极点的想法感到些许无奈，而这份无奈驱使着我一边苦笑一边回车上拿发电机。
老婆骨子里依旧隐藏着一点点小孩子般的天性。
于是扳下按钮，整个商场里只有一台猎鹿游戏机闪烁着五彩斑斓的旖旎。
她的脸在流光溢彩中显得朦胧，梦幻，带着难以言喻的美感。
这商场我们以前经常来。
虽然我对街机厅不是很感兴趣，但有时候与老婆闲逛到这里，还是会进去夹两个娃娃——出于对夹娃娃机本身自带保底的机制考虑，我和她总会挑一些顾客折戟的机子，用几个币的成本把娃娃拿到手。
不过现在……那好像是她最喜欢的布偶款式。
正当我思考着要不要从旁边抽两把椅子物理开锁的时候，她已经拉着我的手走远了。
算了，我想她不会介意的。
很老式的猎鹿游戏，就是拿着两把假的猎枪对着屏幕射击里面突然出现的鹿。如果打中了稀有种类会额外加分，并且能收获独特的战利品。
看得出来这款街机游戏在设计的时候想走拟真路线，里面的系统和各种鹿的种类都相当完善。不过，这样也就不可避免地让游戏看起来不太“街机”，其作为射击游戏带来的打击感也降低不少。
我们还花了不少心思敲开了前台柜子的锁，从里面找到了自动取币机的钥匙，又费了番功夫把面前这台街机的投币锁给撬开了。
然后我们意识到其实刚才没必要去找自动取币机的钥匙。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我干脆把旁边的娃娃机也给撬开了。
真是不容易啊……换在平时，我应该早就跑去旁边的海盗船上打骷髅了。
但是她玩的津津有味，甚至在打到稀有种类的鹿之后高兴地蹦蹦跳跳。
简直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我忽然有些唏嘘。
不过五轮下来，我的总分依旧比她高不少就是了。
而当商场唯一的流光溢彩落下帷幕，再出门时已是黄昏。
平常没有加班的话都是这个点出公司，然后去老婆的花店里转两圈，等她把店关门后一起走回家，沿途看到买烧烤的路边小贩或许会停下来买点吃的，老婆习惯把东西打包了回去，和晚餐一起上桌，我则更喜欢在吃饭前先垫一点儿。
依旧是相同的夕阳，依旧是红里带亮的晚霞，依旧是蓝中带紫的天边。
只是街上无人，周边弥漫着安静的空气，偶尔会有几只寒鸦飞过，嘴里叼着什么东西。
暗淡的惆怅，是这两天常有的事。因为总觉得少了一些烟火气，少了一些人情味。
刚开始在路边看见那些东西的时候我会害怕。虽然我没有看见过它们真正的出现过程，但是前后的逻辑推演总告诉我它们是由人类变的。
但现在，我只会尝试着忍住反胃，怀有一种矛盾的扭曲心理，多看看那些扭曲的肉块里是否有我熟悉的面孔。
我也尽量回避着那些敏感的问题，比如家人，比如朋友。
或许眼下发生的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的思考范畴，我在偶然想起这些理应让我担忧着急的问题时甚至没有太大情绪波动。
除了她，只有她，依旧还在。
我不知道日后将何去何从，但是我知道现在有需要完成的事。
就在我的手心，就在我的上衣口袋。
完成老婆的愿望，完成她留在我生活中的点滴。
这就是全部了，至于之后的事，那就留到之后再说。
或许到了那个时候我会有时间探究一下这些事情发生的根源，会带着她走遍以前见都没见过，甚至想都没想过的地方，会在给清单打上勾之后把它轻飘飘地扔进海里。
之后的生活被一片迷雾笼罩，但是又有那么一点点光亮从深处出现，照在她脸上，照在我心头。
就像现在，我有些犹豫地拔开笔帽，手在清单上面飘摇来回，又不确定地垂下。
这样真的算完成了吗？
然后她温暖的掌心抚上我的手背。
“今天真的非常开心。”她扶着我的手，轻轻在清单上打钩。
然后，我们相视一笑。
因为在这一条的下方有纤细的分割线，上面写着一行小小的【去旅行】
于是我们会从手机里翻出自己存着的音乐，在网络早就断联的情况下接上车子的蓝牙，放一首适合公路旅行的小曲，然后挑一个方向，踩下油门。
老婆和我说过她想去看峡湾，想去看冰川，想去原始森林和乡村平原……想去好多地方。
而现在，世界再无其他，只剩你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