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餐车（二）
老婆为什么这么喜欢冰淇淋呢？
接下来我要讲一个老掉牙的故事。
那是一个小女孩废了好大股劲从村里跑到城里吃冰淇淋的小插曲。
那时候我们新婚不久，老婆很喜欢向我分享她小时候的事，而我也会尽可能放下手上的事去当一个全神贯注的听众。
那时候村里不是没有冰棍，只是卖的大多都是用糖水混着豆沙冻起来的老棒冰，家里管得严，不让吃。
一开始老婆也是听话的很，说不动就不动，只是偶尔见了小伙伴或大槐树下推着冰棍车的老头，还是忍不住心痒痒——特别是老伯把那生满老茧的手挥起来，招呼她过去尝尝，不要钱的时候，老婆总是嘟起嘴，急促地跑开。
这种情形每年夏天都有，而且年年一个样，都是拿着冰棍欢笑的小伙伴，慈祥的老头，和嘟嘴的她。
“然后啊……转折点是我从学校边上捡到的海报。”
她倚在我怀里，呼吸相当平缓，轻吟浅唱的说话声好像梦呓。
“上面有一个冰淇淋甜筒，有我半个人这么大哦……这么大的冰淇淋甜筒哦……”
跑去城里看看念头也是那时候生根发芽的。
不过那时候的老婆没想这么多，只是单纯的想去城里看看“半个人那么大的超级冰淇淋”。
毕竟村里距离城里的距离也不是很远，她也渐渐大了，家里人忙着照顾刚出生的弟弟妹妹，没什么闲暇去管她。
于是在某个暑假的清晨，她翻出自己攒了快两个月的零花钱，去村头的车站买了张通往城里的车票。
“那好像是我第一次塞钱给张叔……就是开车的司机，我跟他说别告诉我爸妈我偷偷跑去城里，这算贿赂吗？哈哈……”
城里很大，平时逢年过节才能从归来的叔叔阿姨家门口看见的轿车在这里到处都是，还有反光的高楼大厦，蓝玻璃晃眼睛。
然后老婆就顺着从海报上面摘下来的地址，一路看着路牌和周围的红绿灯摸过去。
“那个时候我还没怎么去过城里，不过现在想想也只是小县城罢了，没什么看头……”她轻叹了一口气，“不过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哪见过这么大阵仗……”
店铺没有想象中的大，就在一个转角的地方，旁边是一群黄包车。各个师傅穿着汗衫马褂，或是坐在车上，或是蹲在路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抽着便宜的香烟——当然了，老婆哪看得出来烟好不好，只是觉得气味相当呛人。
她忽然没再说话。
“然后我发现我的钱没带够。”
过了好一会，她笑了笑，“所以我只能在店门口看看，看着柜台上那个冰淇淋的模型，当时我还以为是真的……现在想想也蛮好笑的……”
所以那次冰淇淋她没吃成，回去之后又免不了一顿收拾。
“然后，估计是某种奇怪的执念吧……我从上了高中开始就特别喜欢冰淇淋。”她掐了掐自己的小肚子，虽然上面根本没有多少肉。
老婆很喜欢和我讲这种平平淡淡的小插曲，而她的声音也似乎有一种魔力般，能够抓住我的注意力，让我放下手上的事听她讲话。
她起身，伸了个幅度极大的懒腰，跳下床去捣鼓冰淇淋机了。
而旁边的桌子上是一堆没拆封的牛奶，以及旁边堆着的淡奶油和乳化剂。
说起来，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进行过相关的手工制作呢。不过，我倒是抽空练过类似打绳结和套索陷阱之类的东西，想必制作冰淇淋也是大同小异的吧……
结局是，我失败了。
这两个根本不是同一码事，当我把搅得稀碎的淡奶油和糖混在一块，又把装着牛奶的碗打翻在地又脚一滑平地摔，顺手把拿着的东西全都抛飞引得在外捣鼓冰淇淋机的她冲进来一脚踩在牛奶上并滑倒，后脑勺正中我小腹的瞬间，我才幡然醒悟。
好了，接下来是打扫房车的时间，如果我不想让它在一天后充满牛奶发酵产生的酸味的话。
说起来，还有一些扭曲的生物偶尔窜出来看着我们捣鼓这些东西，眼神中充满了睿智。
她向我认真提出过是否要把制作出来的冰淇淋给它们也尝尝，被我严辞拒绝了，再怎么说那这些东西喂那些东西还是太诡异了。
难道发展到后面就要变成把它们当作猫或者狗一样的生物了吗？话说其实这个世界的猫狗实际上是不受影响的对吧，那为什么不直接去养一只正经猫猫呢……
不知为何，我在思考这些的时候总是下意识觉得脊背发凉，可能因为他们以前都是人类的缘故罢。
总之，好在我们拿的材料相当充足，以至于这些东西甚至足够我们再折腾好两回。
于是兜兜转转到了下午，冰淇淋依旧不见踪影。
但是两个人都处在无意义的忙碌当中，进展好歹是往前推进了那么一点点……
“喔，已经可以看得出来是冰淇淋的样子了哦……”
通过冰淇淋机的那个小窗口，我们能看见里面的东西正在一点点冷凝，结霜，再变成我们在商场里面看见的，常见的冰淇淋的样子。
原来如此……
处在“虽然相当忙碌，但是终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忙碌些什么”的状态下整整一天，我的脑子暂时有些短路。
有谁还记得最初的小小仪式感内容是：冰淇淋配合着日出一起食用。
现在……好吧，在荒野里吹着晚风看着日落吃吃冰淇淋也是挺不错的……应该。
于是两个人像小孩子一样端着个甜筒等在冰淇淋机面前等着它冷凝结束，之后拉动上方的扳手从里面挤出一坨形状和粘稠度都一言难尽的东西。
果然……还是失败了呢。
我试着啃了口手上的冰淇淋，最好吃的是华夫饼甜筒的部分。
但有一说一，我们能把冰淇淋做到牛奶是牛奶，糖是糖，香料是香料，并且在冷凝的过程中还能做到如此高明的分离……我想在某些方面我们的确天赋异禀。
她刚开始还不信邪，狠狠咬了一大口——之后她把整个冰淇淋全放到我的甜筒里来的时候我就想，完了。
“好难吃。”
她冲我吐了吐舌头，跑到后备箱里拆了包棒棒糖。
房车的后备箱打开之后能从里面拉出来一块面积不小的平板，展开来之后甚至有一张长桌大小。
我们就这么坐在桌子上，她手里拿着棒棒糖，我手里则是两人份的油水分离冰淇淋。
还好，夕阳还是蛮好看的，特别是公路边上，前面是荒原杂草的夕阳。
我转过头看她，“这个角度我能看到你的剪影哦。”
她含着棒棒糖，同样报以微笑。
“冰淇淋，要全部吃完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