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四節 不經意的靠近
部門討論室裡的氣氛，與嚴肅的會議室完全不同。牆面貼滿便利貼，桌上散落著筆記與咖啡杯。這是顧以辰特意安排的「創意討論會」，目的是為了替專案行銷方案找出突破口。
「好，各位，今天不需要什麼正襟危坐。隨便想、隨便講，沒有人會被批評。」顧以辰放下手中的筆，語氣少見地放鬆。
眾人面面相覷，卻因為他的身份，不敢真的「隨便」。
江亦珊小聲咕噥：「他就算這樣說，我還是覺得壓力山大。」
蘇沐忍不住笑了出聲，卻立刻收斂，生怕被聽見。
「先從消費者行為切入吧。」市場部的張同事率先開口，「我們這次的客群年齡層偏年輕，喜歡互動式的活動。」
「互動活動？」顧以辰抬眼，「具體一點。」
「比如線上挑戰、打卡抽獎……」張同事支支吾吾。
「這些太常見了。」劉經理皺眉，「需要新意。」
場面一度安靜。
蘇沐心口一緊，腦中閃過昨晚與江亦珊聊天時，偶然提到的點子。她猶豫片刻，還是鼓起勇氣舉手：「我有一個想法。」
眾人目光齊刷刷落在她身上。
「如果能把『消費體驗』做成一種故事劇情呢？例如用APP模擬消費者的選擇，不同選擇會產生不同的結局，最後再結合產品推廣。」
話音落下，討論室短暫沉默。
江亦珊瞪大眼睛，壓低聲音：「哇，妳居然敢講！」
劉經理挑眉：「這……聽起來像遊戲？」
「對，但不是單純的遊戲，而是互動式體驗。」蘇沐努力保持冷靜，快速補充，「年輕人喜歡參與感，這樣的設計能讓他們覺得產品不只是產品，而是故事的一部分。」
這一次，顧以辰沒有立刻插話。他只是微微傾身，將視線專注地落在蘇沐身上，似乎在等她繼續。
在那道目光注視下，蘇沐心跳加速，卻也更堅定：「我們甚至可以結合社群分享機制，讓使用者把自己的故事分支分享出去，這樣能自然擴散。」
說完，她才意識到自己講得太快，臉頰微紅，低下頭。
沉默兩秒。
「不錯。」顧以辰開口，語氣低沉卻帶著一絲肯定。
蘇沐猛地抬頭，眼底閃過驚喜。
「這個方向，可以先做概念驗證。妳負責初步框架，下週給我一份小樣。」
「我？」蘇沐愣住。
「對，妳。」他看著她，語氣不容置疑。
江亦珊在旁邊悄悄比了個大拇指，像在說「妳出運了」。
會議逐漸活絡起來，其他人也開始圍繞這個概念發揮。場面變得熱烈，笑聲與點子此起彼落，不再是先前那種凝重氣氛。
下午，顧以辰臨時帶著蘇沐去做實地調研。兩人走進一家人氣咖啡廳，觀察年輕顧客的行為模式。
「注意看，他們點單的習慣。」顧以辰低聲提醒。
蘇沐拿著筆記本，悄悄記錄。「大多數人會直接拍下餐點上傳社群，然後才開始吃。」
「嗯，這就是分享欲。以後妳設計互動環節時，要考慮這一點。」
兩人像普通顧客一樣坐下，卻暗暗進行著觀察。
「欸，那桌女生點了新口味，馬上發限動。」蘇沐小聲說。
顧以辰淡淡一笑，側頭看她：「反應很快。」
蘇沐心口微熱，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假裝低頭繼續寫字。筆尖在紙上快速滑動，卻因為心跳太急，竟不小心劃出一道彎彎的墨痕。
「別緊張。」他忽然低聲說。
「我、我沒有緊張。」蘇沐下意識反駁，卻更顯慌亂。
顧以辰沒有戳破，只是將目光收回，繼續觀察周遭。
咖啡廳裡，一桌年輕人正在用餐。有人一邊等飲品，一邊刷著手機，另一個則拿起店裡限量推出的新品杯子不停拍照，換了好幾個角度，最後才滿意地發佈到社群。
「妳看到了什麼？」顧以辰淡聲問。
蘇沐稍稍鎮定，低聲回道：「他們在分享的時候，不只是拍產品，而是刻意拍『氛圍』，包含桌上的擺設、背景的燈光。這代表，他們在乎的不只是味道，而是....」
「一種能被看見的『生活方式』。」顧以辰替她補上，語氣平穩，眼底卻閃過一絲肯定。
蘇沐呼吸一滯，猛然抬眼。
他真的在聽她說的每一句話。
「那妳覺得，怎麼把這種氛圍，轉換成我們的產品體驗？」
「或許……」她頓了頓，腦中飛快運轉，「我們不只是提供一個功能，而是要讓使用者覺得，使用這個產品，就能成為一種『群體』的一部分。就像咖啡廳打卡的人，他們不是真的為了一杯咖啡，而是想說——『我在這裡，我屬於這個潮流』。」
話音剛落，蘇沐才意識到自己講得有些激動，忙垂下眼簾。
顧以辰凝視她幾秒，唇角幾乎不可察覺地勾了一下，低聲道：「繼續保持這樣的思考。」
蘇沐愣住，耳尖發燙。那並不是一句隨口的鼓勵，而更像是他對下屬難得的肯定。
她小聲應了句：「嗯。」
兩人一邊觀察，一邊記錄，直到咖啡廳裡的人潮逐漸散去，才收拾筆記本離開。外頭雨勢比剛才更大，街道上映照著霓虹燈的反光，斑斕卻帶著涼意。
蘇沐下意識抱緊資料夾，眉頭微蹙。
「怕雨？」顧以辰側頭瞥她一眼。
「只是……忘了帶傘。」她小聲說。
他沒再多話，直接打開那把黑色的傘，傘面嘩啦展開，將她整個人籠罩進去。
兩人肩膀靠得極近，近到她能聞到他西裝上淡淡的冷杉木香氣。蘇沐努力控制呼吸，卻覺得每一步都像踩在鼓點上，節奏混亂。
「別想太多。」顧以辰忽然低聲開口。
蘇沐一愣：「什麼？」
「做調研也好，提出想法也好，妳只要專注在事情本身，不需要考慮太多旁枝末節。」
她怔怔看著他，才明白他說的「別想太多」，其實是在提醒她別被壓力拖住腳步。
「……我知道了。」她低聲回應，唇角卻忍不住微微揚起。
雨聲落在傘面上，滴答不斷，卻像是為這短短的片刻增添了一層隔絕世界的靜謐。
等兩人回到辦公室時，天色已經暗了。其他部門大多下班，整層樓顯得格外安靜。
蘇沐抱著資料，腳步還有些輕飄。她暗暗告訴自己：這不是什麼「特別的時刻」，只是一場普通的實地調研。但心臟的悸動，卻無法隨意壓下。
「妳先整理觀察到的內容，今晚發到我的郵件。」顧以辰語氣如常，將傘收起，隨手放到角落。
「今晚？」蘇沐愣了一下，「會不會太趕？」
「專案推進不等人。」他瞥她一眼，「還是妳怕熬夜？」
「不怕！」蘇沐立刻回答，眼神堅定。
顧以辰微微挑眉，沒有再說什麼，轉身走回辦公桌。
蘇沐抱著資料，默默回到自己的座位。心裡雖然有壓力，但更多的是一股奇異的動力——就像是因為他的注視，自己想變得更好。
夜裡，辦公室只剩零星燈光。蘇沐一邊打字，一邊回想下午的細節，將顧客行為、拍照習慣、社群反應逐條整理成觀察筆記。
手指酸了，她才發現自己已經連續打了兩小時。抬起頭，卻看見不遠處顧以辰的身影依然坐在辦公桌前，燈光灑落在他專注的側臉。
他也還在。
蘇沐心頭一暖，咬牙繼續敲鍵盤，直到報告完成。
發送郵件的那一刻，她長長呼出一口氣，靠在椅背上，整個人像卸下重擔。
幾秒後，手機震動。
【顧以辰：收到。寫得不錯。】
簡短的一句，卻讓蘇沐眼眶微熱。
她盯著螢幕，指尖停留在鍵盤上，最終只輸入了兩個字： 【謝謝。】
這時，雨聲又一次從窗外傳來，拍打著玻璃。
雨聲持續不斷，像是一場細密的幕布，隔開了外頭的喧囂。
蘇沐合上筆電，手指還有些微微發麻。她靠在椅背上，腦中不斷閃回今天的場景：會議上的冷汗、咖啡廳的調研、傘下的靠近，以及——顧以辰那句「寫得不錯」。
短短四個字，卻像是重錘般敲進心口。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因為一句評價而如此動搖。
手機還放在桌上，她忍不住又點開訊息。屏幕上的對話框只有寥寥幾句，看起來冷冰冰的，卻足以讓她反覆閱讀。
「……真奇怪。」她小聲自語，臉頰卻浮起紅暈。
隔天蘇沐比平常更早到公司。
辦公室燈光還未全數打開，只有幾盞走廊的白光照亮。她腳步放輕，將昨天整理好的筆記重新翻出，打算在正式會議前先自我檢視一遍。
不料，前方傳來腳步聲。
顧以辰已經坐在座位上，襯衫袖口微微捲起，正專注地翻閱資料。晨光從落地窗灑下，他的神情冷冽而專注。
蘇沐怔了一瞬，連忙壓下心頭的悸動，輕聲打招呼：「早……早安，顧主管。」
顧以辰抬起眼，語氣淡淡：「很早。」
「我想再確認一次資料，怕今天會議上答不出來。」她老實解釋。
他看著她幾秒，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這點很好。」
簡短的四個字，卻像是一股暗潮推著蘇沐心裡一熱。
上午十點，專案小組在小型會議室集合。
劉經理依舊挑剔，對數據提出更多質疑：「光靠氛圍觀察，說服力不足。我需要更具體的指標。」
一瞬間，眾人目光再度落在蘇沐身上。她感覺手心發汗，卻咬緊牙關，把昨天加班完成的報告拿出來。
「這是我整理的顧客行為分析，裡面包含了照片、社群互動數據，以及不同族群的情境拆解。」
她的聲音還帶著緊張，但語速逐漸穩定。投影幕上，她親自做的圖表與案例呈現出來，讓數據與情境呼應。
劉經理皺眉，卻沒再反駁，反而翻閱著資料沉默片刻。
顧以辰看向蘇沐，語氣不疾不徐：「這部分，正是我希望大家學會的。數據不是冷冰冰的，而是能連結到人。」
短短一句話，既是對整個小組的要求，也是對蘇沐的肯定。
蘇沐心口一震，深深吸氣，努力壓下嘴角的笑意。
會議結束，江亦珊立刻湊上來，拉著她走出會議室。
「哇，剛剛你超厲害的！」江亦珊眼裡帶著興奮，「劉經理竟然沒話說，簡直是奇蹟。」
「我、我只是把觀察記錄整理出來……」蘇沐還有些心虛。
「少來，你就是進步了！」江亦珊推了她一下，眼神忽然一轉，壞笑道：「而且顧主管那句話，完全是替你加分啊。」
蘇沐愣住，耳尖紅透：「你、你想太多了……」
「我看不一定哦。」江亦珊挑眉，「他很少在會議上點名誇人耶。」
蘇沐慌亂地垂下頭，假裝專心翻菜單，卻怎麼都壓不住心口的熱度。
這天的工作格外繁忙。為了趕下一階段的提案，整個小組都留下來加班。
九點多，辦公室只剩稀稀落落的人。蘇沐揉了揉眼睛，仍在修改圖表。
「喝這個。」一杯熱咖啡忽然放到她桌邊。
她抬頭一愣，對上顧以辰的目光。
「謝謝……」她小聲說。
「妳的圖表有些細節，可以再強化。」他坐下，伸手指著螢幕，「例如這裡，把顧客年齡段再細分，會更直觀。」
蘇沐專注聽著，手忙著記錄，卻忍不住注意到他低沉穩定的聲音，以及靠近時散發的氣息。
她偷偷深呼吸，提醒自己——這只是工作，絕對只是工作。
可心跳，卻不聽使喚。
夜深，其他同事陸續離開，整層辦公室只剩下兩人。
蘇沐終於完成最後一張圖表，長長吐出一口氣：「完成了。」
顧以辰看了她一眼，語氣淡淡卻難得柔和：「辛苦了。」
蘇沐心頭微顫，正要開口，卻聽見外頭又傳來淅瀝的雨聲。
雨，又下了。
她心裡忽然有種奇異的感覺——似乎每一次雨夜，都是某種新的開始。
臨走前，顧以辰站起身，將外套隨手搭在她肩上。
「別感冒。」
語氣依舊冷靜，但溫度卻真實落在肩頭。
蘇沐怔怔地望著他，腦海裡再次浮現出那句話：
這場雨夜，或許真的會成為她生命裡最重要的轉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