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掠过旧校舍的藤蔓,夕颜花瓣在暮色里轻轻颤动,像无数只收拢翅膀的白蝴蝶。
空气里飘着草木的潮气,混着点泥土的腥,是夏末特有的味道。
月岛听到那句「不想走」时,浇水的动作凝固了很久。水壶悬在半空,水珠顺着壶嘴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
「随便你。」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被风刮走的蒲公英绒毛。
我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小黑猫惠惠立刻摇着尾巴蹭过来,把冰凉的小爪子搭在我的手背上。
「它有名字吗?」我挠着小黑猫的下巴,它发出满足的呼噜声,震得我指尖发麻。
「惠惠。」月岛头也不抬,从口袋里摸出猫粮递过去,指尖在猫毛上轻轻打圈,「昨天刚取的。」
「意外地可爱。」我笑了笑,「还以为你会叫它小黑或者煤球。」
「是吗。」她没接话,只是看着惠惠埋头啃猫粮,尾巴竖得笔直。
我盯着她校服领口歪掉的蝴蝶结——已经歪到快遮住校徽了,布料皱巴巴的,却莫名比规规矩矩的样子顺眼。
「你一直在看什么?」
「没什么。」我慌忙移开视线,耳根有点发烫。被抓包盯着别人看,果然很尴尬。
阳光把操场晒得发烫,午休时的喧嚣像蝉鸣一样钻进耳朵,吵得人脑仁疼。
我嚼着花音给的梅子干饭团,视线却不由自主飘向窗外——旧校舍的方向被教学楼挡住了,只能看见一小片爬满藤蔓的围墙,绿得发黑。
「又在发呆?」步用筷子敲了敲我的便当盒,金属碰撞声惊得我一哆嗦。「最近你天天往旧校舍跑,真不去问问花音?她刚才还在走廊瞅你呢。」
我往走廊瞥了一眼,花音正站在教室后门,抱着作业本,粉色的发尾在风里轻轻晃。
对上我的视线时,她眼睛一亮,挥了挥手,马尾辫上的蝴蝶结晃得刺眼,像颗会发光的糖果。
「问她干嘛。」我扒拉着饭团,米粒粘在嘴角,「对了,你上次说月岛两年前休学,知道她家在哪吗?」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问法跟跟踪狂似的,正常情况下应该问本人吧?我到底在想什么……
「你这是要查户口?」步挑眉坏笑,却从口袋里摸出个小本子,「不过我早料到了,提前打听好了。城西老别墅区,靠近后山,就她家一栋老房子,周围全是树,阴森得很。」他压低声音,「你该不会真要去找她吧?小心她饿了把你啃了。」
「她吃花。」我纠正他,心里却有点发虚。去吸血鬼家做客,听起来确实像恐怖片的开场。
放学后绕去旧校舍时,空气里飘着股奇怪的焦味,像什么东西被太阳烤糊了。
我拨开藤蔓,心脏猛地一沉——月岛正跪在花丛前,指尖抚过几朵发黑的花瓣。那些本该雪白的边缘,此刻蜷曲着,透着灰黑色,像被火烧过的纸,透着股不祥的死气。
「怎么回事?」我蹲到她身边,指尖悬在花瓣上方,不敢碰。
「阳光太烈了,藤蔓挡不住紫外线,月莳族的夕颜很娇气,能量跑太快就会变成这样。」
她突然站起身,背对着我望向天空。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枯萎的花瓣上。
「以前家里的花从不会这样,我家周围种满了紫藤,树荫密得连月光都透不进。」
「说起来,听说你家在很偏的地方?我可以……」帮忙吗?后半句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点气喘吁吁的调子:「伊织!果然在这里!」
我浑身一僵,转头看见花宫花音站在围墙外,粉色书包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她跑到我面前才发现月岛,脚步猛地顿住,脸上的笑容淡了半截。
「这位是……?」花音的目光在月岛苍白的脸和抿紧的嘴唇上转了一圈,又落回我身上,尾音微微发颤,像被风吹动的琴弦。
月岛下意识后退半步,整个人缩进藤蔓的阴影里,红眼睛警惕地盯着花音,像只被闯入领地的猫。
「她是月岛同学,以前的转校生。」我几乎是本能地往前挡了挡。
「哦——」花音拖长调子,视线越过我肩膀望向月岛,声音轻得像羽毛,「伊织最近总往这边跑,就是为了见月岛同学吗?」
「不是的……」我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说我在看吸血鬼养花?还是说我对这些焦黑的花瓣更感兴趣?怎么听都像借口。
花音却突然笑起来,像摇晃的向日葵重新转向太阳:「开玩笑的啦!」
她说完转身就跑,蜜桃色的头发晃得不像平时那么轻快,倒像片被风吹落的花瓣,有点仓促的慌。
藤蔓沙沙作响,月岛从阴影里走出来时,惠惠已经蜷回她脚边睡着了,尾巴搭在她的鞋尖上。
「你应该和她待在一起。」她看着花音消失的方向,红眼睛在暮色里像两簇微弱的火苗,「她是『活的』。」
「什么意思?」
「会笑会闹,能在太阳底下跑。」她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石子滚进花丛,碰落了片焦黑的花瓣,「不像我……连照顾好一朵花都做不到。阳光会伤我,孤独会传染你。」
她为什么会这么想?我看着她苍白的侧脸,突然觉得有点心疼。像看到被雨水打蔫的花,忍不住想替它挡挡雨。
「那就传染给我吧。」我脱口而出,「我喜欢孤独。」
月岛的眼睛闪了闪,没有回避我的视线。暮色在她瞳孔里流动。
「你不是能在阳光下活动吗?」
「最多两小时。」她扯了扯校服袖口,遮住手腕上的结痂,「阳光会加速消耗夕颜的能量,像开着的水龙头,不知不觉就空了。」
「这样啊……」我盯着枯萎的花瓣,突然有了个主意,「月岛同学,周末晚上……我可以去你家看看吗?你说家里的花不会这样,有点好奇,也能帮你照顾花。」
「虽说我是吸血鬼,但姑且也是女生。」她用一种看稀有昆虫的眼神瞥了我,嘴角却没什么温度,「深夜提出拜访异性家的请求,在人类的社会规范里,通常会被归类为需要警惕的行为吧?」
「不是!真的只是看花!」我慌忙摆手,脸颊发烫,「只是想帮忙……」
她沉默地看着我,像是在评估我这番话的可信度,又像是在权衡其他更复杂的东西。最终,她只是弯腰抱起了惠惠。
「随便你。太阳完全落下之后再来,别迟到。」
离开旧校舍时,我回头望了一眼。月岛正站在藤蔓下,指尖轻轻抚摸那株焦黑最严重的夕颜,月光把她的影子和花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一幅脆弱的剪纸画,风一吹就会碎。
围墙外的树后,花音的身影悄悄站了一会儿。她手里捏着刚摘的小雏菊,花瓣被捏得发皱,像她此刻的眉头。
看着旧校舍的方向,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进暮色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