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的暮色比前几天更柔,夕阳把旧校舍的藤蔓染成暖橘色,遮阳布被风掀得轻轻鼓起来,像只半展翅的白鸟。
边角的绳子在竹竿上绕了三圈,结尾系着的紫藤花瓣已经晒干,成了浅紫色的薄片。
我刚走到围墙边,就看见月岛蹲在花丛前,指尖正碰着一朵半开的夕颜。
花瓣边缘卷着淡淡的银,比之前焦黑时舒展了不少,花盘里的细碎花蕊沾着暮色的光,像撒了层细盐,亮晶晶的。
「今天开得很好。」我在她身边的石头坐下,裤腿蹭过杂草,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惠惠从藤蔓里钻出来,蹭了蹭我的裤腿,尾巴尖还沾着片紫藤花瓣。
「加了遮阳网,根须缓过来了。」月岛没回头,指尖顺着花瓣弧度滑到花茎。
「昨天夜里又来看过,浇了点紫藤花泡的水,母亲说这样能让花瓣更韧。」
「你家的紫藤花还在开吗?」
「嗯,以前母亲种的,秋天也会零星开几朵。」她捻起一片刚展开的花瓣,对着光看,花瓣在暮色里半透明,「她总说,夕颜要和紫藤靠得近才长得好,就像……」话没说完,她突然把惠惠捞进怀里,指尖无意识挠着猫下巴,像在掩饰什么没说出口的话。
惠惠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尾巴扫过月岛的手腕,我才注意到她袖口卷着的地方,浅红的印子淡了些。
「手没事了?」
「嗯,血狩族的气息没再靠近,大概只是路过。」她把惠惠放在地上,站起身拍了拍制服下摆,灰尘在光里跳了跳,「你不用每天都来的,花已经没事了。」
「不是来看花的,是……顺路。」我盯着脚尖的影子,它被夕阳拉得很长,和月岛的影子梢梢碰在一起,像在悄悄牵手。
她的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肩膀却轻轻晃了一下,这时围墙外传来脚步声,花音的声音裹着暮色飘过来:「伊织!月岛同学!」
她抱着个牛皮纸袋,粉色的书包带子歪在肩上,跑近了才发现袋子上画着夕颜花,是用马克笔涂的白花瓣,边缘晕开点浅粉。
「今天家政课做了饼干,想着你们可能在这……」
她把袋子递过来,视线在月岛和我之间转了圈,落在藤蔓上的夕颜花上,眼睛亮了亮:「哇,花开得好好!上周看还蔫蔫的呢。」
「是月岛同学照顾得好。」我接过纸袋,指尖碰到她的手,有点凉。
花音把袋子往月岛面前递了递,笑容甜得像刚拆封的糖:「月岛同学也尝尝?做了抹茶味的,不是很甜,怕你不爱吃甜的。」
月岛的指尖动了动,像是想接,却又突然收回手,插进制服口袋里,指尖把布料捏出小小的褶皱。
「不用了,我不饿。」
空气静了几秒,只有惠惠在脚边蹭来蹭去的轻响,像在打圆场。
花音的手指在袋口捏了捏,突然笑起来,声音脆生生的:「也是哦,月岛同学好像不怎么吃人类的东西?说起来,月岛同学的名字是叫爱?我可以叫你爱酱吗?」
月岛往藤蔓阴影里退了半步,刘海垂得更低,遮住了眼睛,只露出抿紧的嘴唇。
过了两秒,才听见她极轻的声音,像被晚风揉碎了:「……随便你。」
「伊织吃吗?我特意多做了点。」花音抬头看我,眼睛亮晶晶的。
「好。」我接过袋子,刚打开就闻到抹茶的清香,饼干形状歪歪扭扭的,边缘烤得有点焦。
「很好闻。」
「焦了的是我故意做的!」花音立刻说,脸颊有点红,像被夕阳染的,「听说…有点焦的饼干更有味道?就像故事里带点遗憾才更难忘。」
「是吗,不过确实,很特别。」我拿起一块咬了口,茶香混着微苦的焦味,意外地顺口,像带着点回甘的茶。
「我进去坐坐。」月岛突然转身往旧校舍里面走,惠惠立刻跟上去,尾巴竖得笔直,像个小跟班。
花音看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我手里的饼干,小声说:「伊织…你是不是很喜欢月岛同学?」
「诶?」
「就是…觉得你们站在一起的时候,好像周围的花都安静了。」
她用手指卷着书包带,指尖把布料卷成小麻花,「以前看你和步说话,总是笑着点头,却感觉没在认真听,可是你看爱酱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像看到了很重要的东西。」
我愣住了,原来我的眼神这么明显吗?像写在脸上的字。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怕被藤蔓听见,「如果是的话,我以后……」
「没有,花音同学很好。」我赶紧说,有点慌,「只是…月岛同学她……」
「我知道啦!」她突然抬起头,笑得比刚才亮,像拨开了乌云,「开玩笑的!我只是好奇嘛~ 那我先走啦,伊织记得把饼干给爱酱尝尝哦!她说不定会喜欢的!」
她转身跑开时,书包上的粉色蝴蝶结晃得很快,像要把暮色都搅亮。
总感觉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一幕呢,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跑开的背影。
我拿着饼干走进旧校舍,月岛正蹲在墙角看那些插着干花的玻璃瓶。
惠惠趴在她脚边,嘴里叼着片新鲜的夕颜花瓣,花瓣在它嘴里晃来晃去。
「真的不尝尝嘛,很好吃哦。」我把袋子递过去,饼干的香气混着灰尘味,有点奇妙。
她盯着袋子上的夕颜花看了几秒,拿起一块最小的,轻轻咬了口,嘴角动了动。
「怎么样?」
「有点苦,但…不难吃。」她的嘴角沾了点抹茶粉,像落了一片绿叶子,有点可爱。
我忍不住笑起来,她立刻别过脸,用袖子擦嘴角,却把粉蹭得更明显了。
暮色从窗缝漏进来,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光带,刚好落在她脚边的干花玻璃瓶上,瓶身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
瓶里的夕颜花瓣已经彻底干枯,却还保持着展开的形状。
「这些花…要一直留着吗?」
「嗯,夕颜谢了之后,把花瓣夹在书里,能留住一点香气。」她拿起一个玻璃瓶对着光看,瓶身映出她的侧脸,「虽然早就没味道了,但看着它们,就像记得花开过的样子。」
「月岛同学害怕忘却吗?」
她的手指顿了顿,瓶身在暮色里晃出细碎的光:「吸血鬼的记性很好,忘不掉的东西…会变成藤蔓,缠得人喘不过气,越挣扎勒得越紧。」
「那……那我帮你记着?」我脱口而出,心脏跳得像打鼓,「你不想记的事,我来记,这样藤蔓就不会只缠着你一个人了。」
她猛地转头,红眼睛在暮色里亮得惊人,像夕颜花盘里的花蕊,沾着没散尽的光。
「加藤伊织…」她的声音发颤,指尖紧紧攥着玻璃瓶,指节泛白,「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惠惠突然从地上跳起来,蹭了蹭她的手背,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呜咽声。
月岛深吸一口气,慢慢松开手,把玻璃瓶放回墙角,动作轻得像怕碰碎梦:「饼干很好吃,谢谢。」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沙哑,却比刚才软了些。
花音在远处回头看向旧校舍,手指无意识卷着书包带,晚风把她的粉色发尾吹得飘起来,像片小旗子。她望着伊织咬饼干的侧脸,心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
「小学三年级的雨天,我蹲在教室后廊哭,也是这样的傍晚。有人把伞塞给我,校服后背湿成一片,跑远时书包带晃啊晃,明明淋着雨,他回头时嘴角的弧度却很轻,不像平时对着老师和同学那样,总像被什么线牵着似的,笑得很假。」
她低头戳了戳书包上的雏菊挂件,花瓣被戳得歪歪扭扭。视线又落回伊织身上——他正听月岛说话,睫毛垂着,眼睛亮得能映出夕颜花的影子,和平时跟步聊天时那种“嗯啊”应着、眼神飘在半空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像终于找到了焦点的镜头。
「原来他认真听人说话时,是这样的啊。」花音轻轻笑了笑,像放下了什么,「这样也挺好的。」
离开旧校舍时,晚风带着夕颜的清香扑过来,我看见月岛站在藤蔓下,正把花音做的饼干放进一个空玻璃瓶里,盖好盖子,和那些干花摆在一起,像在收藏一段小小的时光。
惠惠蹲在她脚边,尾巴尖扫过地上的抹茶粉,画出道浅浅的绿痕,像谁没说出口的心事,在暮色里轻轻晃着,带着点微苦的甜。
我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饼干,茶香混着晚风的凉意,在舌尖慢慢散开。原来有些味道,苦过之后,会留下更久的回甘,像有些相遇,沉默之后,会在心里扎得更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