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场铃声刚落，走廊里就炸开了欢呼，像被戳破的气球，把攒了一学期的沉闷全泄了出来。
暑假的风卷着蝉鸣涌进教室，连粉笔灰都飘得比平时轻快，在阳光里跳着毫无章法的舞。
我把最后一本笔记本塞进书包，步已经勾着书包带晃到门口，金发在夕阳里亮得晃眼。
「解放啦！今晚去吃拉面庆祝？花音说她订了街角那家老店的位置，说是暑假前的告别宴，不去就是不给面子哦。」
我往窗外瞥了眼——旧校舍的方向被教学楼挡住，只能看见藤蔓在晚风里轻轻晃。
「你们去吧，我有点事。」
「又是去见你的『神秘邻居』？行吧，记得带防蚊液，老校舍那边蚊子能吃人，别成了蚊子的告别宴。」
穿过操场时，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踩上去像踩着自己的倒影。
花音抱着一摞练习册从办公室跑出来，粉色发尾扫过走廊的公告栏，上面贴着暑假补课表和夏祭的海报，靛蓝色的底色上印着大大的烟花图案。
「伊织！要去夏日祭吗？下周末在神社办哦，听说有捞金鱼和苹果糖！」她的声音甜得像刚剥开的橘子糖，眼睛亮得比海报上的烟花还晃。
「我考虑考虑。」
「爱酱会去吗？祭典晚上很热闹，灯笼会一直亮到深夜呢，像把星星挂在了树上。」
月岛同学吗？她大概不会去吧，她连阳光都怕，更别说人挤人的祭典了。但是……
「我就问问～」花音塞给我个朱红色的小袋子，绳结上挂着片干紫藤花，「这是护身符，早上路过神社求的，保平安。爱酱也有一份，帮我交给她吧！」
「好，谢谢。」
旧校舍的藤蔓比昨天更绿了些，遮阳布被风掀得鼓起。
月岛正蹲在花丛前，手里拿着把小剪刀，小心翼翼地剪掉发黄的叶子。
她今天换了件干净的水手服，领口的蝴蝶结系得比平时整齐，发梢别着片紫藤花瓣——大概是从家里带来的，带着点淡淡的香。
「在忙吗？」
「在修枯叶，暑假阳光会更烈。」她指了指花丛旁的竹篮，里面装着几块剪成圆形的硬纸板，边缘用胶带缠了圈，「做了简易遮阳板，比防晒网更牢。」
竹篮边还放着个奇怪的东西——用硬纸板折的小盒子，边角歪歪扭扭，上面画着歪七扭八的夕颜花，颜料是用马克笔涂的，白花瓣边缘晕着点粉，像花音画的那种，带着点笨拙的可爱。
「这是……？」
「装干花瓣用的。」她突然别过脸，耳根有点红，像被夕阳晒的，「上次的玻璃瓶满了，看手工课的书学折的，不太会……」
我拿起纸盒子，指尖碰到粗糙的纸板，心里软软的。
「很可爱啊，比玻璃瓶更轻便，能带在身上，这种事情慢慢来就好。」
她的肩膀轻轻晃了下，没说话，只是低头继续剪叶子，剪刀咔嚓咔嚓的，像在数着什么。
惠惠从藤蔓里钻出来，叼着个亮晶晶的东西跑过来，是颗包装纸闪着光的糖，糖纸上画着小金鱼——大概是花音落在旧校舍的。
「对了，月岛同学，夏日祭要一起去吗？」
「夏日祭…是什么样的？」月岛捏起糖，对着光看了看，糖纸在她指尖闪闪发亮。
「就是很多人聚在神社，挂灯笼，吃小吃什么的，还会放烟花。」
「烟花？」
「嗯，在天上炸开，亮得像星星，不过很快就会灭，像短暂的梦。」
她沉默了几秒，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糖纸，发出沙沙的轻响：「听起来……很吵。」
「也是呢，我也不是很喜欢那种氛围，但是，偶尔感受一下热闹的气氛说不定也挺好，像尝一口平时不吃的甜点心。」
我想起自己以前躲在家里看夏祭直播，屏幕里的欢呼声隔着玻璃传进来，总觉得像另一个世界的事，遥远又有点向往。
这时花音的声音突然从围墙外传来：「伊织！诶？！爱酱也喜欢糖吗？祭典有很多种口味哦，苹果糖，梅子糖，还有……」
「花宫同学。」月岛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清楚些，「祭典的灯笼……是红色的吗？」
花音愣了下，随即笑得眼睛弯起来，像月牙：「是呀！红的、粉的、蓝的，挂在树上像一串星星！爱酱想去吗？我可以借你浴衣哦，淡紫色的，和你很配！」
月岛的手指猛地攥紧了糖纸，包装纸发出轻微的响声。她低头盯着地面，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极轻地「嗯」了声，轻得像风吹过花瓣。
「对了对了！步刚才说他表哥在海边民宿打工，要不要一起去海边？」
「海边？」
「我……不太习惯强光，晒太阳久了会头晕。」
花音眨了眨眼，立刻接话：「那去海边露营怎么样？傍晚再去，我会带超大遮阳棚的！露营工具刚好我家都有，晚上一起吹着海风看着星空聊聊天不也挺好的嘛！像漫画里的场景！」
「……嗯。」
「好耶！爱酱有泳衣吗？」
「没…」
「那下次一起去选吧！」花音拍着手笑，像只快乐的小鸟。
「但是我不会游泳……」
「没事的，穿泳衣重要的不是游泳啦～是拍照好看！」花音凑近她，眼睛亮晶晶的，「要穿得漂漂亮亮的才行！」
「这样吗……？」月岛的声音里带着点困惑，像听到了新的知识点。
傍晚离开时，我看见月岛把花音给的护身符放进了那个纸盒子里，和干花瓣摆在一起。
她蹲在藤蔓下，用指尖轻轻戳着糖纸上的小金鱼，夕阳把她的影子和花的影子叠在一起，长长的，好像不会分开，像幅被拉长的画。
暑假第一天，今天是约好帮月岛选泳衣的日子。说到底为什么我也要去？但是……脚步却很诚实地往城西的老别墅区走。
我穿过飘着紫藤花香的山路，来到月岛家门前。
「月岛同学…在家吗？」
「嗯。」月岛的声音从玄关里飘出来，轻得像羽毛。
我推开门，月岛穿着那件黑色连衣裙蹲在筐边，似乎在整理东西，筐里放着些干花和小石子。
「你怎么来了？」
「今天不是和花音同学约好去给你选泳衣的吗？」
「你也去吗？」她抬头看我，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
「嗯，之前不是说过吗，我会帮你撑伞。」我晃了晃手里的伞，阳光透过伞面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月岛看了看我手中的伞，微微低下头：「嗯，那走吧。」
「呀哈喽！这里！」花音已经提前在商场门口等着了，今天穿了件粉色的连衣裙，像朵盛开的花，「诶～晴天的相合伞吗？很有感觉嘛！走吧走吧！」
商场浸在暑假的热气里，空调风裹着甜筒香和童装区的音乐飘过来。
花音拉着月岛冲进泳衣区，粉色身影在挂满亮片和蕾丝的货架间穿梭。
「爱酱皮肤白，穿浅蓝显气色！这件带荷叶边的，配防晒开衫超可爱！像小天使！」
月岛却往后缩了缩，整个人贴在货架上，像只受惊的猫，视线在布料间扫了一圈，最后停在角落一件深灰连体泳衣上——领口高到锁骨，裤腿长过膝盖，连袖口都带着防晒护腕，像把自己裹成了粽子。
「这个……」她伸手去够，指尖刚碰到布料就被花音按住。
「不行啦！去海边要穿漂亮点！」花音把一件浅紫分体泳衣塞进她怀里，裙摆缀着细闪的流苏，「这件！穿上你就是海边最亮的星！」
月岛抱着泳衣站在试衣间门口，手指攥着衣角发颤，像被丢进陌生领地的小动物，眼神里满是无措。
我靠在不远处的货架旁，看着她犹豫着推开门，门帘晃了晃，露出她垂在外面的衣摆，像片飘动的紫叶。
「伊织！你看这件怎么样？」花音突然穿着件粉色波点泳衣转出来，裙摆短短的，在空调风里飘，「是不是很适合拍合照？像杂志模特！」
「嗯……很可爱。」我下意识移开视线，脸颊有点烫，像被空调吹热了。
「诶～什么什么，害羞啦？」
「哈？才没有。」
「开玩笑的啦～」
所以说不想来啊！这种场面也太让人紧张了！
试衣间的门帘「唰」地掀开，月岛低着头走出来。
浅紫泳衣衬得她皮肤更白了，像上好的白瓷，防晒开衫的帽子戴在头上，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红眼睛和抿紧的嘴唇。
流苏裙摆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扫过小腿时，她会下意识绷紧脚踝，像怕被人看见似的。
「超——好看！」花音拍手，眼睛亮得像反光的贝壳，「爱酱果然适合淡色！伊织你说呢？」
月岛猛地抬头看我，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帽檐「啪嗒」滑下来遮住眼睛。
我盯着她攥着开衫下摆的手指，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干：「……嗯，很合适。」
她的耳根唰地红透了，转身就往试衣间冲，门帘被带得轻响。
「你看你，把人家吓跑了。」花音凑到我身边，笑得幸灾乐祸。
我没说话，看着试衣间门帘的缝隙里，那截浅紫裙摆轻轻晃着。
结账时，花音突然跑回货架，拎了两罐草莓味防晒喷雾塞进月岛手里：「这个防水的！游泳也不怕！对了，我还买了冰袖和遮阳帽，都给你备着！」
月岛抱着泳衣和喷雾站在收银台旁，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喷雾罐上的草莓图案。
阳光透过商场的落地窗斜斜照进来，在她脚边投下小小的光斑。
走出商场时，晚风带着夏季的热气扑过来，吹得人有点晕。
花音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粉色的泳衣包装袋在手里晃成小旗子。
我撑着伞和月岛走在后面，购物袋里的防晒喷雾发出轻微的响声。
月岛抬头看了看天空，云朵被夕阳染成橘红色。
我们渐渐和花音的粉色身影并齐，三个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在人行道上交叠着，像藤蔓缠在一起，分不清哪段是花，哪段是叶。
而公告栏上的夏日祭海报，正被晚风吹得轻轻鼓起来，像在期待着什么，又像在藏着什么没说出口的故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