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凝固成煎熬。
寂静，是这间屋子里最可怕的刑具。那无声的沉默化作一把钝锈的小锤，不轻不重，却带着折磨人的节奏，一记一记地敲在西莉亚那根名为“羞耻心”的纤细神经上。她几乎能实体化地感受到，那三位等级高得令人绝望的女士，正投来怎样复杂的目光。
是怜悯？是莞尔？抑或是像在观赏一只将脑袋埋进沙堆里，就以为全世界都看不见自己的珍稀小动物？
终于，在那根理智之弦被彻底烧断的前一刻，西莉亚再也无法忍受这种令人难堪的死寂。她像个零件生锈、没上足发条的玩偶，身体发出僵硬而细微的摩擦声，一寸一寸地，将自己的脑袋从那片温软丰腴的领域中“拔”了出来。
她不敢抬头，视线死死地垂着，眼角的余光却无法控制地瞥向了自己方才枕过的地方。那片洁白无瑕的丝绸长裙上，一小块因口水而濡湿、颜色稍深的痕迹，正在柔和的光线下，无声地控诉着她的失态。
轰的一声，脸颊再次滚烫起来。
西莉亚猛地吸了一大口气，用尽全力才压下那股让她想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窘迫感。她手忙脚乱地从床上坐起身，双脚刚一沾地，便像被烫到一般立刻向后挪了半步，与床边那几位拉开了一段她自以为安全的距离。双手无处安放，只能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衣角，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苍白的颜色。
“请、请问……你们是？”
她的声音细微，还带着无法抑制的、因紧张而引发的轻颤。她始终低着头，目光仿佛被钉子钉在了自己那双朴素的靴子尖上，根本不敢与房间里的任何人发生哪怕一瞬间的眼神接触。
回答她的，是一个温和、平和安详的女性声音。
“西莉亚，好久不见。”
西莉亚循着声音，极为小心地，将视线抬高了那么一丁点。
那位身着朱红长裙、气质卓绝的银发女子，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她的面前。她怀中那只姿态慵懒的黑猫轻巧地一跃，精准地落入了旁边那位黑发金瞳的小女孩怀中。小女孩顺势接住，动作熟稔地将猫咪抱稳，白皙的手指轻柔地搔着它的下巴，惹得小猫发出了满足的咕噜声。
“不过，于你而言，”被称为灵轩的女子继续说道，她微笑着，笑容令人心安，“这应是初见。”
果然……又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认识的人。
这个念头在西莉亚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心脏猛地一紧。在一位等级高达97级的恐怖存在面前，任何谎言恐怕都是最愚蠢的自杀行为。
“抱歉，我……”她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终于抬起了头，直面那双深邃的蓝色眼眸，“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做好了接受任何审判的准备，紧绷的身体反倒奇迹般地松弛了下来。
灵轩脸上的微笑没有分毫改变，那双平静的眼眸深处，却流露出一丝疼惜。
“你无需为此道歉。”
她的话音很柔，非常轻柔。与此同时，她缓缓抬起一只手，那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洁，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如同羊脂白玉一般。
眼看着那只手不疾不徐地向自己的脸颊靠近，西莉亚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了反应——躲闪。她的脑袋下意识地向一侧偏去。
然而，那只手并未因此停下，也未强硬地跟进，只是静静地悬停在了半空中，带着一种无言的耐心，等待着。
西莉亚的动作僵住了。她从对方的眼神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恶意，只有一种纯粹的、交织着怀念与悲伤的温柔。在这样的目光下，拒绝，似乎成了一种极为失礼的残忍行为。
她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认命般地，将偏开的脸缓缓转了回来。
搞什么啊？为什么原主的故人一个个都这么喜欢上手摸她啊！
她忍不住在心里疯狂吐槽。之前遇到的那个叫依雅的女人是这样，眼前这位更是如此，连那个金发少女刚才也一直在揉她的头发。难道自己的脸是什么附带了特殊增益效果的稀有道具吗？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那只带着微凉体温的手，终是轻柔地抚上了她的脸颊。
触感轻盈得像一片羽毛拂过。灵轩的拇指指腹，在她眼角下方的位置缓缓摩挲了一下，那动作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珍视与感伤。
“这是我们的过错，是我们的无能，”灵轩凝视着她，声音里那份温润染上了一丝沉重的自责，“让你独自一人，承受了太多本不该由你承受的苦难。”
西莉亚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能……能和我详细说说吗？”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地追问道，“关于我……和你们……之间的关系。”
“嗯。”灵轩轻轻点头，收回了手，脸上的神情也恢复了最初的平和与端庄，“先坐吧，我们慢慢谈。”
四人围着房间中央的圆桌坐下。
灵轩坐在西莉亚的正对面，爱丽丝和玉蝶则分别坐在她的两侧。那只名为玄悠的黑猫，正慵懒地趴在桌子中央，慢条斯理地舔着自己的爪子，一双碧绿的猫眼却时不时地瞟向西莉亚，带着审视的意味。
“首先，”灵轩双手交叠置于桌上，姿态优雅，目光温和地注视着西莉亚，“你是什么时候苏醒的？还记得些什么？”
来了，果然还是躲不过这个核心问题。
西莉亚在心中飞速组织着语言，决定隐去自己是穿越者的最大秘密，只选择性地讲述这具身体醒来之后发生的事。
“我大概在两个月前，于悲鸣荒原苏醒。”她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镇定，“除了……一些世界的常识外，我没有任何关于过去的具体记忆。甚至……连自己体内的力量都无法控制。”
“悲鸣荒原……原来在那之后，你去了那里。”灵轩的语气平淡，“然后呢？”
“然后，为了学习如何掌控这份力量，我决定前往圣菲利娅学院。”西莉亚继续叙述。
“……再之后，途径风暴要塞时，恰好碰上兽人围城，城中情况危急，所以就……顺手帮了她们一把。”
听到这里，灵轩的表情依旧平静，但她说话的语气却变得冰冷刺骨。
“原则上，我们严禁干涉大陆内部各智慧种族间的任何冲突。”
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西莉亚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触动了逆鳞，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似乎无意中触碰到了某种至高的禁忌。
“不过，她当时并不知道这点嘛。”坐在西莉亚身旁的玉蝶立刻开口解围，她朝西莉亚递去一个安抚的微笑，柔声细语地说道。
“是呀是呀，”另一边的爱丽丝也连忙帮腔，她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猫，一边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小西当时毕竟什么都忘了，看到有人需要帮助，出手相助才是理所当然的嘛，这才是我们认识的小西呀！”
灵轩的目光在替西莉亚说话的两人脸上一扫而过，那冰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呵呵，确实如此。”她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回西莉亚身上，眼神里的温和甚至比之前更浓郁了几分，“但是，下不为例哦。”
那句“下不为例”，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但西莉亚却敏锐地捕捉到，这句玩笑背后，隐藏着一条不容触犯的、冰冷的铁则。
这个神秘的组织……她们的行事，似乎被某种极其严苛的准则所束缚着。
“呃……嗯。”西莉亚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感觉后背已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继续说。”灵轩示意道。
“之后，我便继续踏上前往圣菲利娅学院的旅途。”西莉亚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在路上，我遭遇了……一只很奇怪的怪物，它给我的感觉……不像是这个世界的生物。就在我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位名叫依雅的女士路过，救了我。”
“原来依雅大人早就见过小西了！”爱丽丝听到这个名字，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不满地鼓起了腮帮子，“唔，居然都不跟我们说一声，太不够意思了！”
“那种怪物，”灵轩的神情则在听到“怪物”二字时，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正是我们的死敌。”
西莉亚的心里“咯噔”一下。
墓地里那群诡异的邪教徒……血肉汇聚而成的“天使”……还有那个盛放着污秽的黑色水晶球……
难道说，眼前这几位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女性，就是专门处理那些东西的“清道夫”？
“再往后，”西莉亚感觉自己似乎已经接近了真相，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我就一直在圣菲利娅学院学习，直到今天。我在城外的墓地里，看见了……那一幕。然后，就就被她带到这里来了。”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身旁的玉蝶。
被点到名的玉蝶，只能对她露出一个夹杂着几分无奈与歉意的微笑，摊了摊手，轻声说：“说来也巧呢。”
“是呀，是呀，”爱丽丝抚摸着怀里黑猫柔顺光亮的背毛，脸上是发自内心的庆幸与喜悦，“幸好这次遇上了，不然，我们还不知要再等多久，才能重新找到你，与你重逢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