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发自真心的“重逢”之语，如同一颗投入西莉亚心湖的石子。混乱的波涛并未因此平息，却激起了一圈名为“好奇”的涟漪，迫使她从迷惘中抬起头。
“那……你们呢？”
西莉亚的声音轻如羽毛，裹挟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栗。她抬起眼帘，目光怯生生地滑过在座的每一张面孔，最终，像是找到了唯一的锚点，定格在了那位气质超然、显然是主事人的银发女子身上。
“我们，和你，都隶属于同一个组织——【天帷】。”灵轩的语速不快，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仿佛要用声音凿开一段被时光尘封的记忆，“而我，灵轩，是这个组织的创始人。”
“【天帷】……”
西莉亚在唇齿间轻声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竭力在自己那片荒芜的记忆旷野中搜寻，却依旧空无一物。
“嗯。”灵轩轻轻点头，继续解释道，“【天帷】的成员，由这片大陆所有踏入圣境的强者组成。我们的目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言及于此，她的神情陡然变得无比庄重，眼神变得冰冷而坚定。
“从那些来自世界之外的怪物手中，守护这片大陆上所有的生灵。”
“世界之外的怪物……”西莉亚的心脏猛地一缩，墓地里那个由血肉与怨念汇聚而成的妖异女子，以及那颗散发着无尽邪恶与不祥的黑色水晶球，瞬间在脑海中炸开。
“那些怪物，究竟是什么？”她急切地追问。
灵轩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凝重，她微微摇头：“我们并不确切知晓它们的来历，只知道它们来自这个世界之外的某个高维裂隙。它们闯入此界的唯一目的，便是吞噬智慧生灵的灵魂。因此，它们是这个世界所有生命共同的死敌。”
“原来是这样……”西莉亚喃喃自语，心中豁然开朗，“所以，我才会……在面对它们时，感到发自灵魂深处的恶寒，和……一股难以抑制的杀意。”
那并非个人的好恶，而是一种仿佛铭刻在灵魂基因里的、最原始的仇恨。
“是的。”灵轩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赞许，“你的灵魂，依旧记得自己的使命。”
她话锋一转，神情复又归于平和：“我们的成员来自大陆的各个种族——人类、精灵、兽人、矮人……我们所拥有的力量过于强大，一旦介入世俗，便能轻易颠覆一个国家的政权，改变一场战争的走向。为了避免这种伟力被滥用，为了维持组织的纯粹性，我们的铁则之一，便是绝不以任何形式，干涉大陆内部智慧种族间的纷争。”
“我……明白了。”西莉亚低下头，声音里透着一丝真切的愧疚，“以后，我不会再犯了。”
这句承诺发自真心。她，或者说林越，本就不喜卷入国与国、种族与种族之间的宏大纷争。在他看来，战争的绞肉机里，没有绝对的正义，只有立场与利益的碰撞。相比之下，铲除那些以灵魂为食的异界怪物，显然更符合他那朴素而直白的善恶观。
房间里的气氛因这个沉重的话题而凝滞了片刻。
西莉亚沉默良久，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盘桓在她心中最久、也最关键的问题。
她抬起头，那双碧绿的眼眸里盛满了迷茫与期盼，直直地望向灵轩。
“那……我呢？”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我的过去……究竟是什么样的？”
灵轩凝视着她，眼神深邃，仿佛在回望遥远的过去，望向遥远的过去。
“大约三百年前，年仅十八岁的你，便凭借自身天赋，叩开了圣域的大门。”灵轩的声音悠远而绵长，像是在吟唱一首古老的英雄诗篇，“然后，你加入了我们。”
十八岁的圣境强者？
这个信息如同一记重锤，砸得西莉亚头脑发懵，呆立当场。
“呵呵，”坐在她身旁的爱丽丝突然发出一声轻笑，那张稚嫩的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促狭神情，金色的眼瞳亮晶晶的，“我记得很清楚哦，当时还是小蝶和小玄一起去邀请的小西呢。”
她口中的“小蝶”自然是玉蝶，而“小玄”，指的显然是桌上那只慵懒的黑猫。
玉蝶的脸上也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她看着西莉亚，目光十分柔和：“嗯。当时我们收到情报，说人族出现了一位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圣境。坦白说，在亲眼见到你之前，我还有些难以置信呢。”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悦耳，却又带着几分懒洋洋戏谑的少年声音，突兀地在房间里响起。
“呵呵，何止是她，当时你这小丫头不也不相信我们么。”
西莉亚浑身一僵，惊愕地循声望去。
只见桌子中央，那只一直蜷缩假寐的黑猫，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体。它正用那双碧玺般的猫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嘴角甚至人性化地勾起一抹嘲弄。
“然后，你就被我狠狠地教训了一顿。”黑猫的声音里满是幸灾乐祸的笑意，“我记得很清楚，当时你那副被打趴在地上、怀疑人生的样子，可惨了。”
咦？这只猫……会说话？！
西莉亚的大脑一片空白。不过转念一想，对方是“妖精”，会说话似乎……也并非无法接受。
“啊……”她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过去的自己……就这么没骨气的吗？上来就被人揍趴下了？
“喂！玄悠前辈！”玉蝶的脸颊飞起一抹薄红，又羞又恼地瞪了黑猫一眼，“现在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吗！”
“嘻嘻，”爱丽丝则在一旁捂着嘴偷笑，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小玄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舌呢。”
灵轩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咳嗽一声，将偏离的话题拉回正轨。她看着一脸呆滞的西莉亚，继续说道：“在你加入【天帷】之后，我们共同经历了许多。你的成长速度，快到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她的语气逐渐变得低沉，眼神也随之复杂起来，仿佛蒙上了一层阴翳。
“大约在你一百岁那年，你打破了凡人的桎梏，臻至这片大陆前无古人的半神之境。”
半神……
这个词汇，如同惊雷一般，在西莉亚的脑海中炸响。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词代表着什么——那是这个世界凡人所能触及的、真正的顶点，是100级的终极代名词。
“直到二十五年前，”灵轩的声音愈发沉重，仿佛承载着尸山血海的记忆，“在那场与代号为‘吞噬者’的星界巨兽的终焉之战中，你为了彻底湮灭它，强行使用了数种对自身灵魂会造成极大损害的禁术……”
灵轩凝视着西莉亚那双茫然而无辜的碧绿眼眸，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带着无尽疼惜与悲悯的语气，为这个沉重的过去，画上了句点。
“……最终，导致你的灵魂，濒临破碎。”
刹那间，房间里顿时一片寂静。
西莉亚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成了一尊精美的雕像。
十八岁入圣，百年成就半神，为了守护世界，在惨烈的战斗中燃烧自我，最终落得个灵魂破碎、记忆全无的下场……
这些词句，在她空白的脑海中，拼接成一部波澜壮阔却又无比悲壮的史诗电影。她仿佛能看到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银发少女，是如何的惊才绝艳，如何的意气风发，又是如何在最后的战场上，燃尽了自己最后的光芒。
那是一个英雄的故事。
一个……完全陌生的，属于“别人”的故事。
这就是我的过去吗？
西莉亚的内心，没有激昂，没有骄傲，甚至连应有的悲伤都显得那么浅薄。
有的，只是一种巨大的、仿佛被命运洪流裹挟着，身不由己的疏离感与荒诞感。
她只是林越，一个在二十一世纪的地球上，玩着游戏、过着平凡社恐生活的普通青年。
那个名为“西莉亚”的、伟大的半神英雄，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偏偏，她现在就坐在这里，使用着她的身体，面对着她的故人，聆听着她那不属于自己的过往。
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无声无息地，像枷锁一样压在她心头。
尽管，她心中早已有一个大胆的猜想，尽管来到这个世界后几乎所有线索都指向那个猜想，但在找到直接的证据之前，那终究只是一个猜想……至少，现在，她不愿承认。
………………
久违的双更，明天大概率也会双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