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正午，阳光变得炽烈，商业街上的喧嚣也达到了顶峰。西莉亚和奥菲适时在一家看起来颇为豪华的餐厅前停下了脚步。
餐厅的门面由名贵的黑纹岩构筑，雕刻着繁复而优雅的藤蔓花纹，两位穿着笔挺制服的侍者肃立两侧，彬彬有礼地为每一位客人拉开厚重的橡木门。与外界的热闹不同，餐厅内部被一种宁静而高雅的氛围笼罩。悠扬的竖琴声如流水般在空气中流淌，地面铺着能够吸收绝大部分噪音的昂贵长绒地毯，穹顶的水晶吊灯折射出柔和而温暖的光芒，投射在每一张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上。
在侍者恭敬的引领下，两人穿过错落有致的大厅，来到了一间位于二楼的僻静包间。
包间的空间不大，却布置得极为雅致。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正对着学院里那片著名的人工湖，湖面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几只优雅的天鹅正在悠闲地游弋。房间中央是一张小巧的圆形餐桌，餐具在柔和的光线下闪烁着银质的光泽。
两人相对而坐，奥菲熟练地为西莉亚展开餐巾，铺在她的膝上，随后才为自己布置，举手投足间，尽显顶级女仆的素养。
很快，一道道精致的菜肴被侍者悄无声息地端了上来。
开胃的鱼子酱塔，用小巧的酥皮承载着饱满乌亮的鱼子，顶端点缀着一小片金箔；主菜是低温慢烤的菲力牛排，切开后呈现出完美的粉红色，肉汁丰沛；餐后甜点则是造型如同一朵绽放白玫瑰的香草冰淇淋，旁边还配着几颗用糖浆精心包裹的、如同红宝石般的覆盆子。
每一道菜都如艺术品般精致，彰显着厨师的高超技艺。
西莉亚小口地品尝着，而奥菲则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浅红色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主人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似乎想从中读出她对这顿午餐的评价。
当西莉亚放下刀叉，用餐巾轻轻擦拭嘴角时，奥菲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像是在等待老师的评判。
“话说，主人，您觉得这些菜怎么样？”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尾音带着一丝小小的、期待的颤抖，“嗯……和奥菲做的比呢？”
西莉亚端起旁边的柠檬水，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在桌上那些几乎未动的、如同艺术品般的菜肴上扫过。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视线转向奥菲，她碧绿的眼眸里带着纯粹的认真。
“细节比你更加精致一点，”她缓缓开口，声音清冷而悦耳，“无论是摆盘的艺术性，还是食材搭配的巧思，都看得出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但是……”
“味道，不如你做的。”
奥菲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双浅红色的眼眸里闪着喜悦的光芒。
这并非单纯的夸奖或安慰。西莉亚能清晰地分辨出来，餐厅的菜肴，追求的是一种普适性的、能让绝大多数食客都感到惊艳的“完美”。而奥菲的烹饪，从挑选食材的那一刻起，所有的考量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西莉亚的口味。
她会记得西莉亚偏爱微甜的口感，会记得她不喜欢过于油腻的烹调方式，甚至会根据西莉亚当天的心情，在菜肴中加入一些能安神或提振精神的香料。
这种源于吸血鬼敏锐感官的洞察力，和那份全然的、毫无保留的奉献之心，共同造就了那份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味道”。那味道，是专属于“主人西莉亚”的味道。
“谢谢主人夸奖！”奥菲的脸上，绽放出灿烂而真挚的笑容，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让她容光焕发。没有什么，比得到主人的肯定更让她感到幸福了。
“事实而已。”西莉亚放下水杯，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柔软的椅背上，目光柔和地看着她，“相比其他人的菜，我还是更喜欢吃你做的。”
这句再简单不过的话，瞬间温暖了奥菲的心。她看着西莉亚，那双总是带着恭顺或精明的眼眸，此刻却流露出一丝近乎虔诚的、毫无杂质的真挚。
她微微前倾身体，用一种郑重其事的、仿佛在许下某种神圣誓言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么，我以后……给主人做一辈子饭菜。”
西莉亚闻言，碧绿的眼眸闪动了一下。她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
“真的要跟我一辈子？”她的目光，仿佛能看穿她完美的笑容，“不后悔吗？”
奥菲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更加坚定。她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后悔。”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一丝庆幸，“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算起来也不过一个星期左右。但是主人您，是奥菲这五十多年的人生里，除了赐予我生命的母亲之外，对奥菲最好的人。”
这句话，奥菲说得情真意切。在公爵府那不见天日的四十年里，她活得像一条狗，所有的温情都来自于那位早逝的母亲。在那之后，无论是作为底层仆役，还是成为血裔卫队长，她所经历的，无一不是利用、背叛、与无休止的勾心斗角。
这份好，她愿意用一生去守护和回报。
西莉亚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直到她说完，才再次抛出了一个问题。
“那……在你眼中，”她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我，是什么样的人？”
听到这个问题，奥菲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便露出了一个完美的、带着几分崇拜的甜美笑容。
“神秘，强大，高贵，温柔，体贴，善良。”
她用最华丽的辞藻，毫不吝啬地赞美着自己的主人。每一个词，都说得那么真诚，那么理所当然，仿佛西莉亚就是这些美好品质的化身。
然而，西莉亚听完，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碧绿的眼眸里没有喜悦，反而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笑意。
她抬起手，对着奥菲，轻轻地吐出了三个字。
“说。实。话。”
这三个字，她说得很慢，很轻，就像情人间的低语。但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不容抗拒的魔力如涟漪般瞬间扩散开来，精准地笼罩了奥菲——心灵魔法。
奥菲脸上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那双总是灵动闪烁的浅红色眼眸突然变得空洞呆滞，失去了光泽。她脸上那份纯真与恭顺的完美面具荡然无存。
她的身体坐得笔直，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冷漠与平静。
她再次开口，声音失去了所有的温度与情感，变得像机械般平直、单调。
“神秘，强大但稚嫩，谨慎却天真，好色又胆小。”
“明明拥有着高于一切的力量，却又愚蠢地试图平等对待一切。”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那股笼罩着她的无形魔力悄然散去。
奥菲的眼神，在呆滞了数秒之后，终于重新恢复了焦距。
她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但紧接着，那些不受控制说出口的话语，涌回了她的脑海。
“啊……”
一声短促的、混合着震惊与恐惧的惊呼从她唇边逸出。她猛地伸出双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那双刚刚恢复神采的浅红色眼眸瞬间瞪圆，写满了惊骇与惶恐。
坐在她对面的西莉亚，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张绝美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浅的、带着几分促狭与玩味的微笑。
竟然真的有用。
昨夜，她续上了昨日午后那个未完的梦境，主要的内容是爱丽丝教授西莉亚“心灵魔法”。使用西莉亚就对奥菲试了一下，只是没想到第一次就成功了。
“虽然我也喜欢你平时对我的态度，”西莉亚的声音轻柔。毕竟，谁会不喜欢一个娇滴滴的、会撒娇又听话的小女仆呢，哪怕……是装出来的。
她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她碧绿的眼眸认真地注视着奥菲惊恐的脸。
“但是，我也不讨厌真实的你哦。”
“当然，”她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份尊重与体谅，“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我会等你，等到你愿意主动对我放下面具的那一天。”
包间内，陷入了一片漫长的沉默。
空气中，只剩下两人交错的、一轻一重的呼吸声。
奥菲低着头，那头银色的双马尾垂在胸前，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的双手放在膝上，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纤细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信任，是这个世界上最奢侈，也是最致命的东西。
西莉亚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端起水杯，小口地喝着，将所有的时间与空间，都留给了她。
良久。
久到杯中的柠檬片，都已失去了最后的酸涩。
奥菲那颤抖的身体，终于缓缓地平息了下来。
她抬起头，脸上那份挣扎与痛苦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那份西莉亚再熟悉不过的、完美的、纯真而恭顺的笑容。
仿佛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内心风暴，从未发生过一样。
她对着西莉亚，深深地、恭敬地，低下了她高傲的头。
“多谢主人。”
她的声音，重新变得清脆悦耳，充满了对主人的感激与崇敬。
她终究……还是没能跨出那一步。
西莉亚看着她，碧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失落，但随即又化为温柔。
“没关系。”她轻声说。
氛围重新变得轻松起来，两人仿佛都很有默契地，将刚才那段插曲抛在了脑后，又恢复了和之前一样的、轻松的闲聊。
西莉亚饶有兴致地讲起了上午，看到的那些新奇有趣的炼金道具，奥菲则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地，会恰到好处地提出一些可爱又天真的问题，引得西莉亚发出阵阵轻笑。
阳光透过落地窗，在餐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时间在两人轻松的交谈中流逝。
就在两人快要吃完，准备离开的时候。
窗外，一只通体华美、仿佛由纯粹的黄金熔铸而成的蝴蝶，悄无声息地滑翔而过。它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是轻盈地、优雅地，落在了包间内一把空着的、铺着天鹅绒软垫的椅子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