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廉斯坦站在卡车引擎前，双手冻得通红，仍费力地用备用加热片裹住冻硬的燃油管。加热片的温度透过手套传来，慢慢化开管壁上的冰霜，他再用扳手小心地将燃油管重新接回发动机，拧紧接口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等最后一颗螺丝固定好，他直起身捶了捶僵硬的腰，抬头才发现，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天黑已经黑了吗？看来是不能走了。”
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廉斯坦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紧了紧厚重的野战服领口，转头看向捷达克摩诺说到：“摩诺大哥，引擎修好了，燃油管更换成新的了，也裹了加热片，今晚应该不会被冻住。工具都收拾好了，没落下东西。”
捷达克摩诺朝他点了点头，有侧头示意他去问伊万卢的打算：“我知道了，你先去问一下伊万，看现在是继续过去还是在过夜。我还要检查一下车子其他地方。”
随后廉斯坦便快步走向正在和其他队员交流在附近收集到情报的伊万卢。
此刻伊万卢刚好和沃尔宁他们确定完这片树林的情况：“看来这片地区附近没有敌人，也不在轰炸区。但我们也不能放松警惕，听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道：“明白！”
廉斯坦将工具箱放回货厢后便来到伊万卢面前问道：“队长，引擎修好了，接下来咱们是继续趁夜赶路，还是先在这里过夜，等天亮了以后再出发？”
伊万卢听着廉斯坦的话思考片刻，抬起头，目光又看向逐渐变大的风雪，又低头看了眼手表，沉吟片刻后说道：“这雪看来是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晚上赶路视线太差，容易偏离方向的麻烦不说；如果开灯，遇到北盟的轰炸机，就跟个电灯泡似的，那只会是明晃晃的标靶，太危险了。”
“不赶路了，在这里过夜，等天亮了以后再出发。现在的话，安排一下守夜的，两人一组，两小时轮流值班。沃尔宁和西卡不列一组，柯斐斯卡跟拉乌一组，我和摩诺一组。至于廉斯坦，你今晚不值班，好好休息，明天你来开车。”
他顿了顿，又看向廉斯坦，补充道：“再麻烦你顺便检查一下那两台人形的固定装置，确保没有松动，以防出现意外。”
廉斯坦连忙点头：“好的队长，我这就去检查固定装置。”说完，他转身快步走向卡车后方，踩着积雪来到货厢边，打开货厢门进去，来到7803它们面前用手电筒仔细查看固定它们的金属支架，确认每颗螺丝都牢牢锁死，才放心下来，走到一旁的板床上坐下靠着休息。
原本灰蒙蒙的天空已经被浓黑取代，只有卡车内部的灯光透过车窗散落在四周的树林里。
沃尔夫地区的夜晚比白天冷得更刺骨，寒风卷着雪花呼啸而过，打在人脸上像细密的针扎，连呼出的空气都瞬间凝结成微小水珠悬浮在空中。
卡车停在一片被枝叶遮掩的的树林里，四周被树林遮挡融入黑暗中，只有车内的两台电灯亮着，透过车窗在雪地上投出几道昏黄的光，勉强驱散些许黑暗。
伊万卢坐在主驾驶位上，借着昏暗的驾驶灯光展开手里的地图，指尖在标注着“交接点”的位置反复摩挲。
捷达克摩诺坐在副驾驶，手里捧着一杯热饮，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他喝了一口，才开口打破沉默：“按今天的进度，明天一早走鞍勒索那条4号猎人小道路线，能避开北盟的的轰炸区，下午应该就能到柏岭交接点。就是这雪要是再下大，恐怕还得绕路。”
“绕路就绕路，安全第一。”伊万卢头也没抬，目光仍停留在地图上，“昨天营部传消息，说这里东北方向的波仑厄地区又遭到北盟的轰炸，那的60装甲师又死了不少人和损失了十几辆坦克。”
“前三个小时汉瑞克方向，63师的两个旅夺取了北盟在那的火车站，还炸了北盟在缇欧的一个军事机场。”
伊万卢指了指地图上的城市标识和交通线，听到北盟机场被炸，捷达克摩诺也不由得一喜：“那也就说一段时间北盟的轰炸能消停一会了？”
伊万卢转头和他对视，无奈的摇摇头对他说到：“你想得太简单了，缇欧的北盟空军早就撤离了，那军事机场就是空的，63师之所以要炸掉它，是因为北盟在缇欧西面的艾特蒙德集结了七个旅近三个师的兵力想抢回缇欧。63师已经接到命令准备撤离到缇欧东面与74师和白熊师汇合。”
“再说了，我们北极狼师前面119师对面的北盟167师，他们还有几个大型军用机场，不然也不能这么频繁的轰炸我们后方。”
捷达克摩诺刚燃起的一丝喜悦被浇灭，但也没有说什么，和伊万卢一样无奈的摇头。
“咱们带着这两台特殊人形还有任务，不能出任何差错。”伊万卢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侧头看向捷达克摩诺，“你那维修包里，有没有多余的防冻剂？明天出发前，给轮胎的防滑链再喷一层，免得在冰面上打滑。”
捷达克摩诺点点头，把热饮递给伊万卢：“有，昨天特意从维修营多拿了两瓶。对了，我又检查了一遍卡车，除了发动机以外，都没有什么问题，只希望到时候在半路上别在出什么岔子。”
伊万卢接过热饮暖了暖手，视线透过车窗看向货厢的方向，隐约能看到里面两台人形的轮廓：“你多费心。我们要走的本来就不是大路，要是车子在这里彻底抛锚，后面的路就不好走了。”他想起三天前在维修站的对话，又补充道，“还有，到了交接点，不该说的别多说，他们问什么你答什么，尤其是关于这两个人形的事，别主动提。”
捷达克摩诺明白伊万卢的意思，他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漫天的飞雪，忽然笑了笑：“还记得小时候在西伯利亚，咱们俩也是这样，大雪天里在外面混，你还拉着我去喝酒，结果喝得半醉到半夜被我妈揪着耳朵逮回去。”
提到往事，伊万卢的脸色也柔和了些，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那时候哪懂冷，就知道疯玩。现在想想，还是家乡的雪更软，不像这儿的雪，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他喝了一口热饮，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
“等什么时候这战争结束后，咱们申请一起休个假，去我家老头在帕玛格绿区的新家喝几杯老伊万酿的格瓦斯。”伊万卢的语气里带着难得的期待。
“好啊，我还想尝尝你弟弟做的列巴，比部队里的压缩饼干好吃多了。”捷达克摩诺眼里泛起期待的光，可很快又想到什么，语气沉了沉，“就是不知道，这仗还要打多久，咱们能不能等到那时候。”
伊万卢沉默了片刻，将喝完的杯子放在一旁，重新拿起地图：“谁知道呢？我也不会去想。而且这也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能解决的，我只知道这场仗为的不只是我们的祖国，也是为了我们的家人，为我们自己而打。”
“是啊，自从该死的坍塌液污染出现以后，我们大部分的土地都被污染成危险区了，人也死了不少。现在就是为抢那些还没被污染的土地，战争才爆发的，鬼知道这得打多久。”
伊万卢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总会打完的，现在先把眼前的任务完成，活着回去，机会的话再想以后的事。”
他关掉一盏大灯，只留一盏亮着节省能源，“有兄弟们轮流守夜，你也休息会儿，明天还得赶路。”
“也是，未来的事，未来再说吧。先活下去才是。”捷达克摩诺应了一声，靠在副驾驶位上从背包里掏出一条厚毯子裹紧身子，靠在椅背上慢慢闭上眼睛。
车外，风雪还在继续，雪花落在卡车顶上，发出“簌簌”的声响。货厢里，启尘的意识仍清醒着，他“听”着驾驶室内两人的对话，也由得被触动内心，他突然有点开始想念起前世那个不算宽松的家。
心里也的迷茫如潮水般涌上来：从一开始意外死亡自以为摆脱庸碌的命运，到现在穿越到这个战争兵器上经历了几次被冻旁观的杀戮，他曾恐惧过、抗拒过，甚至是想再次以死解脱，没有成功，不知为什么想活下去，再到现在的身不由己。
启尘觉得觉得自己就像一艘没有舵的船，从前世随波逐流的“平庸”，到现世被“任务”和“命运”推着走的“被动”，从来没有真正掌控过方向。
他恐惧过机械躯体的杀戮，抗拒过“非人的身份”，可现在连这份抗拒都在慢慢淡化，甚至开始“适应”这种冰冷的存在——这种“适应”比恐惧更让他心慌，因为他发现，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试着“挣脱”过。
不是随波逐流的接受安排，就是用“死亡”来逃避困境，他从来没有为“自己想做什么”争取过哪怕一次机会。
是前世的平庸磨掉了他主动的勇气？
还是穿越后的绝境让他和前世一样习惯了妥协？
启尘的意识停在数据网络的空白处，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比起“被命运操控”，更可怕的是自己早已失去了“对抗命运”的念头。
夜已深，货厢外的风雪渐渐小了些，只有卡引擎偶尔的低鸣在寂静的树林里回荡。
启尘的意识停留在数据网络里，没有去焦虑未来的危机。而且在想：或许，他是该为自己做些什么了，是该试着改变一下了。
至少这一次，他不想再随波逐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