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我们在这儿等你。”
“待会儿去看看沙滩乐园吧,老爸我的沙沼兽除了种地也有点本事的哦。”
伊竹点点头,转身,朝着伊梓的方向跑去。踏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陷在粘稠的时光里。身后父母温柔的视线落在她的背上,几乎要将她烫伤。
十步,二十步……她越走越远,也离自己的过去越来越远。
就在即将跨入大门,完成这场狸猫换太子好戏的前一刻,她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吗?连一句真正的告别都没有?为了这一刻,她在那个尔虞我诈的冥界里等了那么久,挣扎了那么久……
伊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转过了身。
温暖的阳光洒下,她只是站在那儿,眼神跨越庞大的人流,静静地望着父母。
她的眼神满是无法言说的眷恋、深沉的歉意,以及跨越了生死的无奈与释然。
正准备低头看手机的爸爸似有所感,抬起了头,正笑着整理购物袋的妈妈,也下意识地循着丈夫的目光望去。
时间仿佛凝固在了这一刻。
他们的眼神从困惑,到熟悉,再到震惊。
是伊竹。
这个名字如同无声的惊雷,同时在他们的心底炸响。
没有惊呼,没有质询,也没有任何道理可言,这只是一种超越理智的直觉,一种源自血脉灵魂深处的共鸣。
怎么会有父母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呢?哪怕是相隔了十年的空白。
伊竹看到了父母的神色变化,她知道,他们认出来了。
她微微歪了头、嘴角努力向上牵起一个无比熟悉,带着些许腼腆和歉意的笑容。然后,她抬起手,轻轻地,朝着父母的方向挥了挥。
这就是正式的告别了。
做完这个动作,她不再犹豫,决绝地转身,快步来到了藏起来的伊梓身边。
“这样就够了吗?”
“嗯,我没有遗憾了。”她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这是她即将消失的前兆,冥界之门已经开始拿回赋予她的身体。
“石要在靠过来了,只是人太多。”
“那恐怕来不及了,连心铃,替我还给他吧,也代我谢谢他,还有黎叔、明墨姐和卓……”
话音未落,伊竹拿着的连心铃就落在了伊梓刚伸过来还没停稳的手上。
“把话说完啊……姐姐。”
冥界与人间的最后一丝缝隙在空气中无声弥合,仿佛从未存在过。
奇妙乐园里依旧人声鼎沸,彩灯旋转,音乐欢快,仿佛这七天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无比真实却又短暂的梦境。
伊梓呆呆地立在原地,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褪去,眼神却已变得茫然。
“伊竹!”石要终于跨过庞大的人流,想要来见伊竹最后一面,但还是为时已晚。
看着伊梓手上握着的连心铃,他知道自己已经晚了一步,只来得及感受原地尚未完全散去的、属于冥界的淡淡气息在飞速消逝。
一股尖锐的疼痛刺穿胸腔,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抓住些什么,却只握住了满手冰凉的空气。
“再稍微多等一秒啊……”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无奈与悲伤中,一种似曾相识的波动自他体内沸腾。
这种感受他体会过一次,就是七天前他在少管所里能力觉醒的那一天!
经过这七天的有意锻炼,他已经初步摸到了能力使用的门槛,也靠着明墨姐给他的建议,发现了自己对空间的感知的确超出其他人。
但那种感知从未如此清晰过。
周围的空间像是温顺的小溪般在他的意念中流淌,生成空间的速度远超以往,制造的空间体积也变大起来,对它进行形变也相当轻松,移动也不再像过去那样费力。
这种掌控感远超以往,精妙而深邃,仿佛过去一直存在的枷锁突然破碎了一般。
可是,为什么?
石要猛然意识到,自己异能的觉醒和伊竹来到现世完全是同一天,而她回归冥界这一天,自己的异能又毫无征兆地突然变强了。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力量的洪流在血脉中无声奔涌,如此强大,却也如此让他胆寒……
在获得力量的那时候,他就怀疑过自己的力量来源。
而现在,他有了个大胆的猜想——伊竹的生死,是他力量增强的源泉。
如果伊竹可以,那其他人呢?
伊梓死亡,他的力量也会变强吗?明墨呢?黎叔呢?卓思文呢?
虽然他经过锻炼,已经确定了自己在变强,但这种进步速度和现在相比,仿佛是在告诉他一种更快变强的捷径。
难道要他玩弄生命,力量才会显著地增强吗?
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一股更加汹涌的波动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那是咸湿的海风,是夕阳下牵着手的奔跑,是海边小镇蜿蜒的青石板路,是大树下简陋的秋千。他看见自己向伊竹表白,求婚……
他们都没有成为超凡者,只是在那个海边小镇的低矮房屋里平淡地过完了一生。
儿女双全,家庭美满。
伊梓成为了超凡者,学成归来,已经是高阶召唤师了,她带头将小镇发展了起来。
两姐妹的爸妈没有再经历丧女之痛,而是安稳地度过了一生。
他看见皱纹逐渐爬满了他们的额头,坐在摇椅上,在大树下,分享热茶,看着对方花白的头发在夕阳中变成温暖的橙色……一幕幕,一年年,清晰地如同亲历,温暖得让他心如刀绞。
一段完整的、相濡以沫白头偕老的人生,沉重地压在了石要的灵魂上。
还没结束,除了和伊竹结成夫妻,还有他远行他国,和伊竹再也没有再见的记忆;他死在天使和恶魔的乱战之中,和伊竹阴阳两隔的记忆;他没有在那个海边小镇长大,和伊竹如同陌生人般擦肩而过的记忆……
“不……这是……”
石要踉跄一步,扶住旁边的墙壁,大脑的眩晕感挥之不去。
那不是他的记忆,他是帮助伊竹实现遗憾的朋友,有过默契,有过秘密,但没有那漫长一生的陪伴,不是无法再见的他乡异客,不是阴阳两隔的童年玩伴,更不是毫无关联的陌生路人!
“石要,你怎么了?”伊梓看出了石要的不对劲。
“我……我没事……”石要的心里还是一团乱麻。
“那个,没事的话,你要不要先出去?这里……姑且是女厕所。”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