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像个甩不掉的尾巴，永远跟在姐姐伊竹身后。
她是村子的孩子王，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没有她不敢的。我自然也被她带得野得很，整天疯跑。
记得有一次，我们偷了张爷爷家还没熟透的西瓜，躲在草垛后面啃得满嘴都是。姐姐被逮住时，梗着脖子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说我是被她硬拉去的。但其实，先发现西瓜地的是我。
还有一次，她和隔壁村的孩子王打架，因为对方说了我一句“跟屁虫”。她被打得鼻青脸肿，却咧着嘴冲我笑，说“姐赢了”。有她在，我的世界就吵吵闹闹，充满色彩，永远不会褪色。
后来，色彩被抽走了。
那场灾难带走了姐姐，家里一下子空了，静得可怕。
爸妈的眼睛总是红肿的，他们把上门送补偿款的联邦工作人员轰了出去，骂他们“人都没了，要钱有什么用”。
可当他们转头看到我时，眼神总会恍惚一下。我知道，我们毕竟是双胞胎，他们一定是看到了姐姐的影子。
但我终究不是姐姐。
以前围着我们转的小伙伴也渐渐散了，我无法像姐姐那样成为天然的领袖，只需要振臂一呼就能让我们所有人跟随她。
我也无法像她那样，细心地察觉到谁谁今天不开心，谁谁和家里闹了矛盾，谁谁太累了容易受伤……
我笨拙地试图维持，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圈子分崩离析。
姐姐还很聪明，学什么都快。我比较笨，但我不服输，一遍不会就学十遍。尤其是冥界相关的知识，我着了魔似的去学，课堂上问，课后也扎在图书馆里翻那些晦涩难懂的书。
好像多了解一点那个带走姐姐的世界，就能离她近一点。
后来，我超凡觉醒那天召唤出了幼齿龙。它是一种潜力巨大，但成长初期极其弱小、需要投入大量资源培养的幻兽。
家里有那笔联邦补偿款，爸妈一直没动。我也坚决不用——姐姐能做到的事，我也必须靠自己做到。
为此，我决心不依赖爸妈，离开了那个充满回忆又令人窒息的家，考到了卫城。
临走时，爸妈站在村口，风吹起他们的白发，我好像从他们脸上看到了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那时的我看不懂的复杂。
在卫城租好房子，收拾行李时，我才发现，那笔用姐姐生命换来的钱，被爸妈不动声色地悄悄塞进了我的行李最底层。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我的倔强和面临的困境，手指抚过那些冰冷的货币，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用了那笔钱，幼齿龙进化成了威风凛凛的金龙。
我一下子成了学校的明星，拿到了明洋学院的保送资格。周围是羡慕和赞誉，我仿佛真的触摸到了姐姐曾经所在的高度，以为人生终于可以走上不一样的轨道。
直到那天。
我看到邻居家的哥哥，护着一个小女孩，和一个超凡者对峙。我知道邻居大哥是普通人，小女孩也没到超凡觉醒的年龄。
那个超凡者不过是初阶，已经是中阶的我一定可以轻易打败他，然而我的脚步却骤然停下，像被钉在原地。
我才发现我认得他，他是给学校捐楼的企业家的儿子，我曾经在校长办公室见过。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个声音在喊：上去阻止他！像姐姐一定会做的那样！
另一个声音却在冷静地分析：他是赞助商的儿子，得罪了他，我的保送资格会不会受影响？刚刚起步的未来会不会……
我就那样犹豫着，权衡着，直到邻居大哥引走超凡者，小女孩逃走去报警，我终究还是袖手旁观了。
那时候，我彻底明白了。
不论把自己的外在装点得有多像姐姐，我都永远无法成为她。
事件最终以那个超凡者重伤告终，真不知道邻居大哥怎么做到的。
后来听说，为了邻居大哥，他的朋友卓思文大闹了校长室，还撞破了行贿现场。
姐姐做事凭本心，像一团烈火，纯粹而勇敢；邻居大哥明明是普通人，却敢为了家人独自面对超凡者；同样是保送生，卓思文敢直冲校长室，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名额……而我呢？
之后的日子，我漫无目的地过着一直以来的生活，像个行尸走肉。
邻居大哥出狱了，但学校的退学处分没撤销。
我麻木地上学、放学、看书、学习，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之后，警卫局的人找上了我，和我谈了下房东的事，也和我说了有关古生和一个魂妖的事情。
也许是迫切地想要改变，又或许是因为我对冥界生物过于关注了，所以我想要插手帮忙这件事。
直到我意外敲开邻居大哥石要的门，看到了那张脸——和记忆里的姐姐，一模一样。
她否认了我的猜想，我当时也信了。
可后来，我仔细确认了记忆中那些冥界知识，越来越确定，她就是姐姐伊竹。
她不肯认我，一定是对我失望透顶了吧。
所以，我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从石要哥那里，我渐渐知道了姐姐的执念，她想要完成的事。我心里萌生了一个念头：也许，我可以在这件事上帮点忙，算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弥补，也是我对自我的一个宣示。
然后，我就被石要哥引到了暗处。
“诅咒”陷阱发动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姐姐，她化作了丑陋扭曲的魂妖，扑向我，撕扯着我的灵魂。
她嘲笑我的过去，讽刺我的效仿，说我不配活着，当年就应该由我去死……那些话语像淬毒的刀子，把我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自卑和恐惧全部挖了出来，摊开在阳光下暴晒。
我无力反驳，甚至无法反抗。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时候，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很遥远，又好像近在咫尺。
……
意识像是从深海里艰难地上浮，耳边还回荡着魂妖刺耳的尖啸。
伊梓猛地睁开眼，冷汗浸透了后背，她剧烈的喘息着，胸口因恐惧而剧烈起伏。
映入眼帘的是血红色的天空，以及石要那张写满担忧的脸。
“伊梓！你终于醒了！”石要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你突然就晕倒了，是中招了吗？”
伊梓撑着发软的身体坐起来，环顾四周，他们还在一条荒废的商业街上，只是刚才的……是梦吗？
那种被姐姐吞噬灵魂的痛楚和绝望感如此真实，让她心有余悸。
“是……入梦吗？”
“应该是，它的能力远比我们想的还要防不胜防啊，幸亏你带着连心铃。”
伊竹离开前塞给她的，石要也还带着，两人都没想到，这个看上去略显鸡肋的伪神器还有这种奇效。
“只要我们一方还醒着，另一个人就能用连心铃唤醒对方。”
“谢谢……”伊梓捏住铃铛，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绪稍微平复了些，“话说，你怎么没事？”
她可是毫无征兆就被拖入了梦境，而石要却在这个过程中始终保持清醒。
毕竟她可是中阶召唤师啊，虽然金龙不是精神力专精，但也不应该比石要这个刚觉醒异能的人还要没抵抗力吧？
石要自己也皱起了眉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但愿我不是还在梦里……”
两人稍作修整，确认伊梓无碍之后，便继续朝着之前警卫局和古生决战的大致方向——从之前石要休息那个地方，能看到城里哪里的动静最大。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卷起废纸和尘埃的声音，以及远处那尊巨大鬼影带来的无声压迫。
靠着石要的感知能力，两人一边避开漫游的冥界生物，一边沉默地走着，伊梓终于忍不住，轻声问出了那个困扰她已久的问题：“石要，当初……你还是普通人的时候，为什么敢站出来面对那个超凡者？你不害怕吗？”
石要闻言，脚步微微放缓。
他抬头看了看血色朦胧的天空，似是在回忆，然后坦然地笑了笑：“怕啊，为什么不怕？”
“只是，我实在是无法原谅那样的自己。小时候，我也被黎叔这样保护过，那个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报警回来的时候，黎叔已经倒在血泊中了。我知道那时的我没有别的办法，没人会苛责我的行为，但我还是无法释怀。”
“所以，当我处在黎叔当年的位置上的时候，我没法再对这样的事视而不见，转身离开。所幸，我付出的代价很小。”
毫无合理性的理由，简单直接，但却是最符合姐姐、石要他们这类人的本能反应。
这就是自己和他们之间最大的差别，并不是不怕，而是即使害怕，也有比起害怕更重要的东西。
“……”伊梓沉默着握紧了手中的连心铃，铃铛冰凉的触感似乎传递着一丝微弱的力量，“我们走吧石要，得抓紧时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