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蒸腾而上，模糊了浴室里昏黄的灯光。
我把自己沉进热水中，直到水面漫过嘴唇，只露出了鼻子和眼睛。
洁白的肌肤被烫得通红，像是褪去了一层过往。
这种温度很合适，能解释我这些天的异常，比如脸上久久不退的炽热感。
好奇怪，只不过是想起几天前被石要唤醒的那一幕，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感受？
那一刻，很窝火，很羞耻……
但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我清楚石要是形势所迫，他也好好道过歉了，我不应该对这件事这么上心的。
可明明都已经翻篇了，为什么脑子里时不时就会想起那时候的画面？无论如何都忘不掉。
“只不过是一个吻而言……”
虽说确实是初吻，但我毕竟是魅魔。即使我和其他魅魔不熟，也清楚正常的魅魔应该都不会对这种事如此在意。
“嗯……”
果然，越是思考，热量就越是无法散去。
我抬起手抚摸嘴唇，回忆起当时的感受。算不上舒服，味道……也没感觉到，或者说当时压根没去感受。
就我认识的他来说，估计也是一点经验都没有，这样说的话，我倒也不算吃亏……吗？
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还以为只是一个警务巡逻队的、很有天赋的路人而已，没想到我跟他之间的牵扯会越来越多。
真正打照面的话，他面对的不过是我的一个血傀儡而已，当时的我重心都放在他家那个地下室上，根本没太把他放在心上。
我没能知道地下室里的情况，那个家伙也说不用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它知道了什么。
反正，我是两头堵，两边的目的都没达到，所幸那个叫伊竹的魂妖构不成多大威胁。
虽然我那时候对这个混血多了点关注，但也仅仅只是一点儿而已，毕竟他太弱了。
不过现在了解多了之后，才发现他在混血里已经算强的了。
再见面，好像就是我被妈妈化身的溟泣怨灵入梦后醒来之后了。当然，我醒来的时候只看到了他离去时的模糊背影。
小雨告诉我，是他阻止了妈妈的进阶。某种意义上，他可是让妈妈魂飞魄散的一个推手。
当然，最大的推手是我自己。
我或许应该感谢他，是他让我没有一错再错，是他结束了妈妈的痛苦。
之后，我要来迪塞尔市进行赎罪，他也来了。
我知道，肯定是冥界气息造成的影响，不然他甚至可能到现在都还以为自己是人类。
这样看，我对他人生轨迹的改变还挺大的。
到了迪塞尔市，签下契约，我无法再随心所欲地使用血煞刀。
变弱的感觉并不好受，这会让我回忆起以前在伊甸园的日子。
然而在这里，他会因为小雨的请求真的来帮我。虽然只是个乌龙事件，但我的心里也不是真的就没有一点触动。
他甚至会在我要被带走的时候，想要强行和绑匪动手，还好被我制止了。
在我离开时，他会叫住我，担心我无处可去，还会请我吃饭。
也不算请客，反正钱都是因为我他才拿到的。结果我居然在他面前喝醉了，真是天大的丑态！
他把我带去了那个赵老爷子给他安排的宿舍，所幸他室友也都没意见，不然那天真要睡在野外，在迪塞尔市估计真要出点事。
一起去警卫局报道，被强行安排我来带他训练。
说实话我不想带他，不只是因为喝醉导致在他面前不知道说过些什么话有点羞耻，还有就是我觉得……我没资格带他。
相识这么久，我相信我已经摸透了他的性格，这样耀眼的太阳待在我身边的话，我之后更加感受到自己的卑劣。
明明伤害了这么多的人，却还有资格加入警卫局大义凛然地救人；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因为古雨的帮助，我的刑罚大大减轻了；
明明破坏了他的人生，却还有脸接受他的帮助，接受他的善意。
我只能不断隐藏真实的自己，把过往全都抛掉，只作为一个朋友、只作为古生和他相处。
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我猛地从水里坐起来，带起一片哗啦的水声。水珠顺着发梢、肩颈滑落，浴室镜子上蒙着厚厚的水雾，让我看不清自己的表情。
我现在，应该是什么表情呢？
我从未如此迷茫。
诺贝的发难下，明明和他完全无关的事情，他还是会陪着我去找冯珂市长。
那时候，我将他看做无可替代的朋友，自从漂洋过海来到联邦，他是我第一个朋友。
古雨一家的话，她的爸妈更像是慈祥的长辈，古雨更像是妹妹。
只是，自从那天的事情发生之后，“朋友”这个词，现在掂量起来已经有点轻飘飘的了，根本压不住浑身上下高涨的情绪。
魅魔不该是这样的。
我的情感应该收放自如，游刃有余，永远带着审视和理性，这应该只是一种工具、一种即兴的消遣而已。喜欢这种麻烦又沉重的情感，是累赘，是弱点。
可是，心脏不会骗人。它在为他加速跳动，在想起他时变得激烈。
我真的能喜欢他吗？
不行吧，我差点毁了他的故乡，根本没有资格奢求这一切。更何况，我是个魅魔。
【所有被魅魔真心爱上的人都会很快死去。】
艾莉娅的话还在我心里萦绕，迟迟挥之不去。
我重新滑入水中，将发烫的脸颊贴在冰冷的瓷砖上。时间不早了，宿舍的隔音很好，我听不见外面的动静。不知道他在不在自己的房间？还是在欧利昂的指导下训练？还是已经结束了训练回放休息了？
忘不掉。这件事，这个人，大概很长很长时间，我都忘不掉了。
热水渐渐变温了，是时候起来了。明天还要见面，还要一起巡逻。必须把现在的一切慌乱和羞耻死死藏在心里。
一次催眠，就让我那些被压抑的、连自己都不敢细想的依赖和亲近全都暴露了出来，还是太松懈了。
我必须得装作若无其事，至少，不能让他知道，这只会对他造成困扰而已。
只是，当真正见了面，他像往常一样呼唤我的名字时，我还能不能像过去那样若无其事地回应呢？
或许……在我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并且为此而烦恼时，答案就已经不言而喻了。
热水几乎凉透，我站起身，拿起毛巾，慢慢擦干身体。
但愿，他发现不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