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想不到你很有天赋呢!”
第二天早上。
我看着眼前正兴高采烈摆弄着电脑的Cecelia。
她一睁眼就问我采访视频剪辑好了没有,现在则是很认真的拉动着进度条,不时露出满意的赞许,仿佛那场崩溃大哭不是发生在昨天而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情。
可是,她真的走出来了吗?这个问题从我已经平静许久的内心之海里浮上来。虽然看起来她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但恢复这么快,总感觉有点奇怪呢。
“很好!”她总算是把注意力从电脑上移下来,转身眼里闪闪发光的看着我,“今天也一鼓作气,完成那个人的采访吧!”
“那个人?”我刚想问是谁,突然也反应过来了。
好吧,昨天一直把他关在地下室,真是很过分呢。不知道他现在还在那里吗?还是说我们还在那咖啡厅里录像的时候,他已经破坏了障碍物,离开学校了呢?或者正蛰伏在校园的某个角落,准备展开报复,因为我们把感染病毒的他关了起来?
可是,就算他没有跑出去……
“你确定,病毒感染者还能交流吗?”我问,“按照你们的描述,感染者似乎只是会使用工具攻击人的野兽罢了。”
“哎呀,我忘了你告诉过我你已经失忆了。”她拍了一下额头,表现的好像才想起来这件事一样,“行吧,那我就告诉你…”
“你至少知道这是一种病毒吧?”她问我。
我点点头。的确,不论是Cecelia,军装少年还是……那个现在不知道去哪里的“猫”女士,都表明那些感染者如此暴躁是因为病毒。
“病毒存在的自然意义就是不断的传播。”她继续叙述,“如果没有其他的宿主了,病毒就会休眠,直到新的宿主唤醒它们为止。”
她似乎进入了讲解状态。“这种病毒当然也遵守这样的特性。我在去往这的路上目睹了一名孤独的感染者突然恢复人类理智的例子——从他脸上的愤怒变为迷茫就能看出来,他能够恢复理智,并不知道自己感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就被眼前一片废弃的城市震惊……想必他感染病毒的时候人类文明还存在于这座城市。”她说着看了看寂静的窗外,太阳刚从那些水泥大厦里走出来不久,升温还不是很明显。
过了两三分钟,她才从风景里回过神,继续说:“然后,他就因为被恢复时看到的荒凉景象吓破胆,在强烈的恐惧刺激下又二次感染了——我虽没去采访他,但他脸上丰富的表情变化足以说明一切。”
“所以,我想地下室那个人应该已经恢复理智了………”
她说到这语气里带着些不确定,“虽然我没测试过感染后隔离恢复的时间以及他能否冷静看待自己莫名奇妙出现在地下室的事实,但我们总得去亲眼确认一下……而且,我也很好奇灾难爆发时学校里发生了什么。”她说到这里,强调道:“恐怕他已经是这片地区唯一一个知道学校发生事件的学生,所以我也很想试试看,能不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信息……”
“那么,你这样说的话……”我点点头,拿起昨天在办公室找到的录音笔。“安全起见,我们这次改成录音采访吧。”
“正合我意!”她惊讶的看着我手上的录音笔,还以为我会魔术一样的看着我,“你的准备居然如此充分!是不是早就料到我会采访他?果然,合作久了就会产生名为'默契'的事物吗……嘿,你怎么不说话?”
我看了看她一脸兴奋与期待的表情,忍住没告诉她这就是我没事翻办公室找到的。
毕竟,她的确需要相信一些这种东西,摆脱她来这里的路上看到的那些噩梦般的恐怖画面。
“闲话少说,”我只是晃了晃手里的录音笔,“走吧,趁他还有理智的时候把事情干完。”
……
“你有没有觉得,这种病毒……似乎在有意的让我们孤立彼此?”
此刻,我们正并排走在闷热,和咖啡厅差不多气味的楼梯间,准备前去地下室探望那位少年。而Cecelia就在这个时候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语气里也没有刚醒来时那样活跃了。
她说这话时,攥紧了我的手,我感受到她小小的手掌传来的体温(对常人来说似乎有点高了),以及那握住我手的力道表达的不安,只是尽可能对着她挤出一个笑容,好像是想让她安定下来似的。
“虽然很想否认,不过……”我的眼睛迎上Cecelia正严肃认真的看着我的那双眼,知道她想要我的真正感受,“按照这个病毒的作用方式来看,似乎只要把自己孤立起来,即便感染了也不会发作呢…”
我又想到待会儿要采访的那个人。
在我醒来之前,他一个人在这里待了多久?又是在何时被感染的?前天和他在地下室的交锋场面又映入脑海,即便是防毒面具,也无法遮挡住他那双由于恐惧和某种狂怒而放大的瞳孔,以及那作为感染病毒的症状——对他人呈高度攻击性。
如果他没发现我……
“我想他很早就感染了,只是因为没人所以病毒潜伏在体内,即便你没醒来,他早晚也会因为遇见我而发狂的。”Cecelia先前眼里的严肃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转而带有关切的看着我,难道我将所思索的那些事情表现的那么明显吗?
“所以,你无需自责了。”她似乎很想安慰我?不过,我觉得即便现在有人告诉我他感染病毒都是我害的,恐怕我内心那片死寂的湖水,也不会被掀起一丝波澜。
“我只是有感而发。”我简单的把这件事一笔带过。“先前听那少年说过,似乎规模越小的人类聚居地,越稳定且越不易感染病毒?你来这之前得到过确切的消息证明吗?”
她听到我的话顿了一顿,好像是在搜集信息一样,半响,她回复道:“我也不清楚之前有没有听到过……”她皱了皱眉,“不过,当时军方还在的时候,似乎也说过让市民不要外出,进行自我隔离,虽然后来感染者太多没法落实这种措施了,但在那之前,城市的几个区勉强还能正常运转吧?”
“是这样吗……”我思考着。
孤立人的病毒……吗?
很有意思的病毒。
它更像是某种提示类的东西——提示我们每一个人,孤独是你永恒的陪伴?面对这样难以理解的灾难,似乎也没办法用社交之类的纽带共同度过了。
毕竟,人不论是诞生还是灭亡,都是独自一人承受的:不会有人替你死亡或出生,如果有,那么代表你还没到死亡或出生的时刻。
我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已经和她手牵手(她不肯放开,我也只好由她去)走到了一层的楼梯间。
这里远离楼上那些堆起来的尸体,所以恶臭味并没那样浓郁,甚至一瞬间能感觉到楼梯间小窗子透过来的微风带来的清新空气——虽然只是一瞬间就又被操场那些焦糊气味取代,但还是能够感受到。
“对不起啊,让你多想了……”
Cecelia把头偏向一边,小声且抱有歉意的说。
“你不必道歉。”我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脑袋顶上那柔顺的长发,“相反,在这个或许仅剩我们三个人的城市里面,思考‘孤独’,你不觉得很合适吗?”
她转过头,眼里冒出惊讶的光,似乎并没料到我会这么回答她。
“我们的余生都自由了。”我看了看眼前这扇防火门,只要推开它,我们就能走到大厅,然后穿过大厅,从另一个楼梯口到达那间地下室。“所以,何不在这个或许是我们一生里最后的夏日,思考一些曾经从未想过的话题呢?”
“好新奇的角度啊……”旁边传来Cecelia的惊讶,听不出来究竟是赞叹还是别的什么感情。
“或许是因为…”我又将目光从防火门那移回到她身上,“我没有记忆之类的东西?因此也就没有什么牵挂。我在那天台醒来前的一切事情我都一无所知,它们像是被某人从我的记忆里删除掉了一样,不留痕迹,从未存在过……所以,我诞生的日子,严格来说仅仅只是三天前,我从那天台上醒来的日子。因为只有从那时起直到现在的记忆对我来说是清楚的。”
我平静的阐述这一切,好像是在说一件常识般的事情——虽然从Cecelia的眼神来看,这对她而言似乎并不是常识。
“我们的意识,不就是因为存在着记忆而形成的吗?”我反问。“因此,意识诞生之时便也是人类出生之日。我的意识诞生之时是三天前,所以理论上我现在只是一个三天大的小孩子,你不觉得吗?”
我想用这个玩笑来掩盖楼梯间的闷热和刚才抽象的对话,但看到Cecelia仍旧像个雕塑一样毫无反应,我明白这也不奏效了。
“所以说,我这样一个连自己名字都忘却的存在,又怎会在这些事情上多想?”我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啦,我们完成……”
嗯?
温暖柔软的触感从全身传来。
“是这样吗…?”
Cecelia抱住了我。声音小小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泣不成声了。
哎,我可没想过会让她哭泣啊。
不论怎样,我也抱住她:“不必感到歉意或者同情之类的,连我都感觉不到的东西,不需要你给我了。”
Cecelia不发一语,只是用力的抓住了我先前换上的的军绿色T恤,仿佛要把我融合掉一样。
整个楼梯间,只剩下了我的呼吸声和Cecelia在我耳畔响起的,轻微的啜泣声。
…
过了大概四、五分钟之后。
“测试通过。”我简单晃晃手里的录音笔,指向地下室。 “走吧。”
Cecelia则是跟在我后面,手里紧紧握住她那把.22手枪。我们商议好了,如果那个人在采访过程中突然强力破门跑了出来,就由她负责击毙。
“你不会因为这个有什么心理负担吧?”在楼梯间商量的时候我也问她了。
“如果我不开枪,他可能会攻击我们。”Cecelia的反应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他已经是被病毒感染的将死之人。我如果不得已开枪,反而是让他免于和病毒的痛苦纠缠。”
“很有觉悟吗,不错。”我闻此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既然这样,我们就出发,开始访谈吧。”
“ok。”Cecelia似乎对进行访谈这件事很开心,语气里原先的欢愉也回来了一些。“摄影师,你确定设备正常吗?”
“当然,记者。”我配合她对我的称呼,浅笑一下,按下了dv的录制按钮(虽然本次采访大概用不上,但经Cecelia的强烈要求,我还是给dv换上电池,把它带下来)。
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处。
一片死寂。安静到给人一种门后什么也没有的错觉,仿佛像是灾难没发生前的学校地下室:只有灰尘,破旧课桌和像我们这样跑过来「探险」的学生。
我示意满脸问号的Cecelia先安静下来不要着急询问,接着像猫儿一样悄无声息的摸到那扇用几张课桌封堵住的门旁。
小心翼翼的将耳朵贴在门上。
两种呼吸声。
一种如同精疲力尽者昏睡后的呼吸声,而另一种……听起来虽然没有什么不同,但当那声音传回我的大脑时,那只“猫”咬上我脖颈时的记忆连带着痛楚涌上心头,历历在目。
感觉心跳的很厉害……
我想起关上门那一瞬时在黑暗的地下室里看到的那双闪烁着不安黄光的眼睛。
竖起来的瞳孔,让人想到……猫?
难道是她?一想到这里,被咬的脖颈位置又感到一种被酸液腐蚀的痛感。只好转移注意力。
“嘿。”
这个字如同触发的鱼雷一样在我的脑海里炸裂开来。不是Cecelia,而是……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好久不见。”
熟悉的语气,这四个被她轻飘飘說出来的字回荡在我脑海里,如同弹珠一样弹来跳去,每一次弹跳都是对我脑部的一记重击。
这就是脑袋被手雷炸到的感觉吗……我几乎在同时从门旁边退开,跌坐在楼梯上。Cecelia见状则是担忧的蹲在我旁边,眼神里充满关切与不解——在她的视角里,我大概只是被门后的东西吓了一跳吧。我想。她大概听不见现在正回荡在我意识里的,仿佛一把利剑般刺痛着我脑部神经的声音。
我忍着头痛,示意自己没有事情。不过,或许因为此刻我的表情毫无说服力,她脸上的担忧丝毫没有消失的迹象。
是她………我捂着脑袋,扶住Cecelia的肩膀重新站起来。那只猫是怎么做到的?虽然当时在食堂看见她瞬移消失在我眼前时我就应该对此毫不奇怪了,但现在,脑子里传来一个简直要把我的神经切断的声音,还是有些让人不可思议。
“呵呵,看来你需要时间适应……”独属于猫的那种做作语气强行来到我的意识,她每说一个字,我的脑袋都像是被人用锤子敲了一般,眩晕又痛苦。
“那么,简单的说……你们挑了个好时候来采访他……”窃笑声。似乎她觉得我的反应很有意思。“不过,你们要快点了……以现在他的状况,恐怕是撑不了多久…”她故意用惋惜的口吻说着。我甚至能想象到她站在我面前,用着嘲弄眼神看着我并说出这番话的样子。
你到底……我没开口说出来(毕竟我不想让旁边那个不安的Cecelia觉得我不正常自言自语),只是尝试用内心想的方式询问。
“与其问我问题,不如先想想你是来采访谁的?”不过,我脑海里「想对她问个清楚」的想法尚未成型,她便像猫般敏锐的察觉到了,立马打断了我的思考。“你可以随时问我,但是……”令人厌恶的“呵呵”声在我的大脑里横冲直撞,“他可没有我这么「悠闲」了。”
接着,仿佛像是魔术一般,几分钟前还在攻击着我的大脑撕裂感蒸发不见了,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一般,连过度疼痛后会出现的麻痹感都没有。甚至……我感觉比贴在门上观察情况那时还要好上不少。
我开始习惯了吗?我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那块猫儿留下的,刚才在“对话”中一直发烫的伤口,感觉到了那里的温热,它像是个便签一样,提醒着我刚才在脑海里发生的对话是真实的,而不是幻觉。
我转过脑袋,愣神看了看格外惊讶但因为我的指令而忍住不发问的Cecelia(从表情上看,她几乎要坚持不住,准备下一秒就将关切的话语脱口而出),又看了看那扇给人一种“很坚固”的错觉的地下室大门,本该贴住大门才能听到的呼吸声,此刻清晰的传入我的耳畔,就像带着骨传导耳机那样,连呓语都可以辨明。
不真实感。就好像意识被罩上一层被单,沉闷,而迟钝。
“你…”Cecelia欲言又止,但她那双美丽眼睛里透露出的不安可是没法止住。
见状,我轻轻凑到Cecelia的旁边,她似乎被我的举动所吓到,肩膀都颤了一下,以条件反射表达着对我举动的不解与惧怕。
“我没事。”我压低声音,贴着Cecelia的耳朵说,“如果我们还想采访他,这是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机会了。”发现她还是很疑惑,而且明显表露出放弃之色,我继续道:“听着,我知道你很想问发生了什么以及你打算结束采访,但是,现在我更想要了解那个采访对象的事情。你现在或许很疑惑,但是请放心,我暂时不会有事,只是因为……”说到这,我撒了个谎,“失忆导致的头部剧痛这样的副作用罢了,现在好多了,可以继续的,如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从这离开后你可以再问我。
她听完我的叙述,虽然从那棕色瞳仁里发出的疑惑之光没有消失,但还是将信将疑的点点头。
看来有必要回去解释清楚。我轻轻挣开她刚才一直紧紧抓着我衣服的手,重新回到门前。原本仔细听才能察觉的呼吸声此刻在我的耳朵里更为响亮。
好吧,不管怎样我都是要面对他的…虽然他攻击我也就是前天才发生的事情。
想到这里,我缓慢伸出一只手,让指节轻轻在门上叩了三下,似是想要叫醒他,又似是不愿打扰他一样。
一瞬间,世界安静,仿佛只剩下那微弱的门声回响在这闷热、狭窄的楼道里。
我看了看正紧盯门前,颤抖着握紧那把.22手枪的Cecelia,也做好了准备。
不过,僵持的气氛在下一秒就被里面的人主动打破了。
“你看起来……不像是个小心谨慎的人……”
门后,传来熟悉的、格外虚弱的声音,隔着这扇厚重的门听起来格外闷沉。
“何时发现的?”我很快冷静,确认录音笔正常工作后询问道。
“呵呵……”他正笑着,突然猛烈咳嗽起来,咳嗽的声音在那地下室里显得格外异样。
“我感觉到门外有两个人的气息……哈哈,那只该死的猫想必你也看到了,不是吗?”
我的心脏传来剧痛,好像有人正用力捏住它一般,旋即又恢复正常。
Cecelia则是一脸疑惑地听着我们的对话,看来她还不知道猫的事情。
我想,不过这下大概瞒不住她了。找机会告诉她吧。不过头脑里的声音毫无反应,她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离开后不久,那只会说话的黑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出来。”
他说到这里,又痛苦地咳嗽起来。
“她告诉我,我已经感染了病毒,不过她有个成功概率比较低的疗法,问我要不要试,我同意了,不过……”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
“我没那么幸运。”
门后传来水壶打开的声音,似乎是他在喝水。
“不过,还是感谢你们在我变成一摊石油般的烂泥之前过来探望我。”
他似乎放下了杯子,继续说:
“不过,见面就免了。我不想被任何人看到我这鬼样子。”
我看着眼前这扇冰冷的防火门,思考着门后那个少年现在会想什么?
“你们来这里大概不仅仅只是找个人闲聊吧?”
少年沙哑的声音里带有一丝疲意。
“猫已告诉我了,说吧,想问些什么?”
“为何你这么配合?”终于,一直在旁边听着我们对话的Cecelia开口询问了,
“而且,你说的『猫』,又是什么?”
“呵,你不知道吗?”少年闻此语带嘲讽,
“我还以为那家伙会告诉你的。结果你什么也没说?”
他似乎是责怪我没有早点告诉她实情,语气略有些不悦。
Cecelia闻此,面露疑色地看向我,似乎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本想告诉你。”我只好解释。不过,看她的样子似乎这种敷衍式的回答没法奏效。
“算了,何必这样?”少年似乎察觉到门外我们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再次发言。
“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就简单解释。那只『猫』乍看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黑猫,实际上……”
他刻意强调了后面说的,
“它可以变成『人类』。”
我看了看明显不相信、觉得这是一派胡言的Cecelia,打断道:
“之后交由我解释吧,我们还是得先问你一些问题。”
“我没有什么意见。”他答应得颇为爽快,出乎我的意料。
“说到这我还得感谢那只『猫』……呵呵。”
他苦笑了一下,
“如果不是她那个失败的疗法,你们一接近地下室我就会再度失去理智。不过保有理智的代价就是付出我的生命,想来真是笔不值的交易啊。”
他叹了口气,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备受痛苦折磨的将死之人。
“如果有根烟就好了……毕竟我还没抽过烟呢……也罢。”
他最后不再感慨了,
“要问什么,简单问吧。”
我内心也不由得有些佩服这个给我第一印象是过度谨慎的年轻人,原来他可以这么平易近人吗?
“好吧,简单告诉我你们在学校的遭遇吧。”我打算先提出一些只有他知道答案的问题。
“你问这个?”他笑一声,“好吧,我就长话短说……”
(为方便各位了解,以下是该次访谈的录音)
我:“你曾告诉我病毒爆发时你在教室里?之后又是怎么幸存的?”
士兵(他主动要求匿名,故以下采用此称呼):
“当时我在教室……首先听到的是隔壁教室发生混乱的打斗与非人般的咆哮声,接着,几乎同时……”(咳嗽声)
“我前面的那位同学起身用圆规扎穿了他同桌的脖子,那鲜血(笑),喷了我一脸。”
“之后我大脑一片空白,现在也很难回忆起当时发生的事……”(叹气)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和惊慌无措的同学们一起奇迹般逃离那个血腥教室的了。有几个壮实的同学想逃到校外去,我们后来在军方击毙的感染者尸体堆里面找到了他们……可惜了,都是很好的同学。”
Cecelia:“我印象里,到这里的路上见到过两三个穿着校服逃跑的学生……你确定他们都死了吗?”
士兵:“……是这样吗?看来的确有些幸运儿离开了吧,不过和我们分开的那几个的确都死了。我虽然记不清他们的名字了,至少还认得脸。”(叹气)
“算了,暂且不提这些人。后来我和其他三五个同学逃到了化学实验室,总算是在那里熬过了前期混乱的两天。”
Cecelia:“军队就是在那时介入的吗?”
士兵:“(咳嗽)是的。在我们几个还处于恐慌之中,以为这一切只是梦的时候,总算听到了空中的螺旋桨声音。”
我:“那是军队的直升机吗?”
士兵:“是的。我还记得有位同学看到窗外的直升机后高兴到晕厥过去了……可惜,最后还是和其他人一样躺在那操场……(剧烈的咳嗽声)可恶的身体,等我说完这些。”
我:“不用太激动,慢慢说吧。”
士兵:“(苦笑)你觉得我还有慢慢说的时间吗?算了,继续说……我还记得军队那帮人的手电光打到我们身上时的那种感觉……后来,听他们说,学校里剩下的似乎只有我们几名学生,其余的都已经被病毒清洗,然后……操场什么样,四、五层的教室里的东西,你也看到了。那就是其他人的下场…成为一团黑炭,马上我也会加入他们了……哼。”
(饮水声)
Cecelia:很遗憾听到这些事情,让你想起不好的回忆……”
士兵:“走马灯时也会再看一遍…不必这样。好了继续说。后来他们留下了差不多一个排的兵力驻扎这里,还有四五名科学家征用了学校的实验室,不过也只是征用了地盘,相关的仪器设备都是运过来的……(笑)如果你们有时间可以去看看,我想那里还留了些仪器,但真正贵重的资料我想已经和军方的撤离飞机一起飞走了……(咳嗽)”
Cecelia:“虽然我居住的城区离学校不近,不过按你的描述,军方成功介入我们街区的时间似乎和来到学校的时间差距不大?不过我们区的军队都……”
我:“你的状态还没完全恢复,暂且先不要回想那些事情……”
士兵:“看来门后那位我素未谋面的幸存者似乎也看到了些‘震撼世界的’场景呢……可惜,我没办法知道你的故事了……不过,我还能让你们听完我的故事……(笑)”
士兵:“好景不长。一开始他们说等营救了足够多的幸存者后会将我们带往更安全的地区,不过后来嘛……(饮水声),你们的亲身经历和窗外就能看到的那些废弃载具都可以表明,这个计划不是很成功……咳咳。”
我:“之前Cecelia和你都透露过病毒会在人类集中区域爆发,和这个有关系吗?”
士兵:“……咳咳…的确,你的判断力不错嘛……不过最初失陷的地方不是驻扎的学校,而是他们本打算接我们过去的安置点。那里似乎是因为居留了太多的幸存者,导致病毒在人群中爆发了……”
我:“得知这个消息,他们又是怎么反应的?”
士兵:“……接着他们尝试联系城外的总指挥部,但是无线电没人接听……你们如果去试的话,结果应该还是一样的…我想是这样……(刀刃割破皮肤的声音)……妈的,你们得快点了…呼呼…”
(撞门声)
Cecelia:“(手枪上膛),看起来他的病毒发作了?”
我:“不着急…(向后退去几步)”
(持续的撞门)
不久后。
士兵:“好了(喘气),「猫」说随着时间推移,疗法的作用也会减弱……(喘气)”
我:“既然如此,我们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联系不上总部之后,他们便撤退了吗?”
士兵:“……(粗重的呼吸声),并没有…他们靠着先前运送过来的给养在学校又坚持了一周多的时间,直到派去城区内拯救幸存者的部队全军覆没,一开始被安排到前去清理其他城区的军队似乎也难有幸存……(呜咽声,无法听清楚)…咳咳,后来作为临时安置点的学校宿舍内部也爆发了病毒,处理完里面的感染者后,军方营救的幸存者里只剩下我和两三个人还活着……连同学们都…(抽泣声)”
Cecelia:“(默默的流下眼泪,也蹲在墙角,头埋进怀里)”
我:“军队后来去了哪里?”
士兵:“(抽泣停止),居然这样还打算继续问?你可真冷血(用力的锤了一下大门),也罢,时间的确不容我们哀伤了…(听不清楚的嘟囔声),处理完宿舍事件后,他们终于重新联系上了总部…(咳咳)总部似乎让他们带着那几名科学家撤退到北方的什么偏远基地……然后……!!”
(比刚才更强烈的砸门声,不过只持续了几秒钟)
士兵:“总部居然表示……抛弃所有的幸存者!(咳嗽声),她妈的!!那群家伙抛下我们两三个人和一大堆武器弹药跑了!!跑了!(急促的呼吸声)”
我:“他似乎马上就要失去理智了…”
Cecelia不语,只是紧张的举枪对准那扇因为冲撞不断发出吱嘎声的门。
我也抽出腰间的军用匕首(遇到Cecelia之后,我又去了一次食堂,找到了另一把军用匕首,和他在地下室拿来刺我的是同款),随时准备面对门后的怒火。
然而,预期中的怒火并未到来。
军装少年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量,压制住了体内的病毒…剧烈的撞门声再次减弱,随后又停止。
“抱歉,各位…”
黏糊糊的、如同史莱姆般的声音从门后传来,语调诡异,不似人类。
“shiwld…sjiqod…wm”
难以辨认他在说什么。
“他说:‘去实验室吧。’”
熟悉的轻浮语调重回我的大脑,但并未有初次遭遇那般的阵痛,而是几乎可以忽略的,和蚊虫叮咬般无异的刺痛。
“kexuejia…sjjiwoqp…sopqdo…”
“他说:‘科学家在硬盘里留了些视频,你们可以观看了解后续。’”
真的可信吗?我思考着,但没问出来。
“无所谓,但现在你也只能相信我了不是吗?噗嗤~”
嘲笑。但是事实。如果猫不提供给我翻译,我恐怕的确不知道该怎么理解门后那和咒语一样的嘟囔。而且,她虽然态度恶劣,但似乎并不像在骗人。
“wozaidixias……siiqkoofpqpsk……kipo…&ka。”
“他表示你可以再回食堂和学校地下车库看看,有些你们或许用的上的东西。”
猫很无所谓的在我脑子里进行着翻译,而一旁的Cecelia,此刻却是呆若木鸡,口里喃喃自语:“我遇到的感染者从未出现过这种现象……那疗法,还有那猫……”她说着目光投向我的眼睛,眼神里带有一丝不安和更明显的恐惧:“究竟是什么?”
我此刻没法回答她的问题,因为猫还没说完她想说的,我还得留意她给我提供的信息。
“疗法?我只是偶然获取了你们人类研发的失败疫苗样本,然后尝试着改良它…可惜,不论是用在人还是我的同类身上,效果似乎都不是很理想的样子………”猫儿故作惋惜的说着。
“别怀疑我啊,我可是真心想要想办法治好他和你们的。”虽然她说话的那语气让人很难相信就是了。“你可以告诉你的小女朋友,我们大概算是……外星人般的存在?说实在的,我们的确不是地球上的物种,这一点我没必要骗你,你也无从查证就是了。”
就在这时,门后传来一声巨响。
不是撞门声,而是什么东西爆炸的声音。
“翻译:‘已嗝屁了,再也不见……’喂!我可是有在好好翻译的!”猫似乎对我的质疑很不满,认真的说道。
“他…怎么了…”
Cecelia眼神空洞,只是茫然的看着那扇原本咚咚响,此刻彻底随爆炸声化为一片死寂的大门,身体不由得软下来,瘫坐在地上,好像刚才发生的事情把她的大脑神经也一块宕机了。
我小心的凑上去。
她无视我的接近,只是盯着那扇门,口中念叨着毫无意义的呓语。
“嘿。”我在她失焦的双眼前挥了挥手,然而她像个坏掉的玩偶般毫无动作。
“哎呀,你的女朋友好像死机了啦~”欠扁的声音。如果不是她在我大脑里传声,我大概会揍她一顿。
“如此暴力,可不像你哦…”猫儿似乎并没有觉得我很生气,无视于我抓着Cecelia肩膀晃来晃去的动作,说了一句话。
让我被往昔回忆彻底腐蚀,拽着Cecelia一起栽倒在地,脑海里无数被遗忘的记忆如同列车般飞速涌进的话。超量的信息数秒之内占满了我的神经元,给了我一记震颤。
“你惊慌失措想要搭上军方撤离飞机时的时候,似乎也没有这么不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