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你还好吗?”
温蒂感到脸颊上传来触感,一个陌生的声音将她从虚无深渊中拉回。
“嗯……呃……”
虚弱呻吟从她干涩的喉咙里挤出,眼皮颤动着睁开。
模糊的视线首先捕捉到的,是垂落下来的粉色发丝,正随着微风扫过她的脸颊。
“你没事吧?”
那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脆,充满了焦急。
“谁……?”
温蒂试图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全身像是被拆散重组般酸痛无力,尤其是双腿,传来一种久违的沉重感。
一双手臂用力,将她从潮湿的草地上扶坐起来。
这个动作让她终于能看清周遭。
大片在夕阳下泛着金光的草地,远处是郁郁葱葱的树林。
右手边,一条宽阔河流正在流淌,水流较为湍急。。
她浑身湿透,单薄衣裙紧贴着皮肤,冰凉感缠绕全身。
我……这是怎么了?落水了吗?
她困惑地将目光转向扶起自己的女孩。
对方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年纪,头上戴着一个洁白的蝴蝶结,衬得那张本就精致的小脸愈发像个瓷娃娃。
“你是谁?”温蒂轻声问道,声音依旧虚弱。
“你可以叫我尤弥尔。”女孩见温蒂似乎清醒了些,脸上绽放出安心微笑。
尤弥尔?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醒了温蒂昏沉沉的脑袋!
她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凝视着眼前这张稚嫩无比的脸庞,瞳孔急剧收缩。
她所认识的尤弥尔,明明是已经进入联合学院学习的少女,怎么会……如此幼小?
“你从河上游被冲下来的时候,可真是吓了我一大跳呢!”小尤弥尔没有察觉她的震惊,继续说道。
温蒂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她小心翼翼地尝试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双腿……
一种清晰无比的,来自脚底的触感,以及肌肉收缩时久违的力量感传进大脑。
知觉……回来了?
这里,现在的情形……好像是九岁那年,第一次遇见尤弥尔的那个下午?
“呃……你还好吗?”小尤弥尔看着她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关切地凑近了一些。
温蒂没有回答,她迅速用手撑地,试图站起来。
由于太久没有行走,双腿虚软无力,身体一个踉跄,险些再次摔倒。
尤弥尔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搀扶,却被温蒂摆手轻轻挡开。
一步……两步……三步……
她摇摇晃晃地,却无比坚定地向前迈出了步子。
“呵……哈哈……”
温蒂低下头,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了带着哽咽的笑声。
太久了……真的是太久太久了!
这种脚踏实,能够自由掌控身体的感觉,这份早已被她遗忘的,健康的滋味!
她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带着青草和河水气息的空气,仰起头,望向被晚霞染红的天际。
那么,这并非梦境?她是真的……回到了过去?
纷乱的记忆碎片开始拼凑。
是了,按照原本的轨迹,她是因为贪玩,偷偷溜出了侍卫的视线,不慎失足跌入了河中。
也是在这里,在这条河的岸边,她遇到了尤弥尔,以及……
“已经醒了吗?”
一个略带书卷气的男孩声音从身旁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温蒂循声望去,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了然的微笑,精准叫出了那个名字:
“休。”
只见一个戴着厚重眼镜,有着深蓝色短发的男孩,正抱着一本书,一脸惊讶地望着她。
“你认识我?”
“嗯……不对,现在这个时候应该算是刚认识。”
这话让休摸不着头脑,但他有更在意的事:
“你从上游下来的,是从麦斯提尔来的吗?”
“她才刚醒你就问这个?我们得先带她去换件干衣服,天马上就要黑了,气温太低,会失温的。”
小尤弥尔提醒道。
休挠挠脑袋,带着歉意向温蒂摆摆手。
看着眼前这熟悉的场景,温蒂脑袋传来刺痛。
她好像之前是在自己的房间,面对着镜子,然后……有东西从镜子里出来了……
尖锐耳鸣响起,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扭曲、虚幻,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
所有事物看起来既真实又缥缈,她到底为什么会回到过去?或者说……这里真的是过去吗?
咔!
随着她思绪的深入,整个世界骤然停滞!
休与尤弥尔的动作定在原地,如同雕塑。
太阳凝固在天际,不再西沉。
河水停止了流动,水花悬在半空。
风消失了,树叶静止不动。
万物死寂。
“你对这里产生怀疑了呀。”
一个清冷至极的男声,从她后方传来。
温蒂转过头,目光瞬间被那个男人的模样牢牢吸引。
他拥有一头长及腰际的白色长发,发尾飘散着类似白色星辰的细微光粒。
身上披着一件款式极其简洁却完全看不出材质的白袍,脚踩白色长靴,悬浮在离地数厘米的空中。
他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皮肤是失去所有血色,近乎透明的苍白,不像活物,更像一尊被抽离了所有色彩的神像。
温蒂第一次见到如此美的……男人。
“是你让我回到了这里?”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
“我只是让你进入了自己的记忆片段罢了。”男人话语平静无波,“人类真是奇怪,连自己的记忆都会怀疑。”
“你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温蒂追问,声音里夹杂着颤抖。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男人漠然回答,“我只是对你的‘病’比较感兴趣。”
“你到底……”温蒂还想再问什么。
但男人不再给她机会。
啪!
一声清脆的响指。
温蒂感觉自己的思维被冻结,大脑中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被强行抽离。
视野被黑暗吞噬,她软软地倒了下去,失去了一切知觉。
…
现实,黑暗的密室。
唯一的光源是一盏从正上方照射下来的灯。
温蒂双眼紧闭,毫无知觉地躺在光圈中央,像一个标本。
洛伊站在平台旁,静静凝视着温蒂。
她刚刚从温蒂的意识深处归来。
她抬起手,一面镜子凭空出现在她手中。
镜面映照出的,不再是少女洛伊的容颜,而是刚才那个白发男子的形象。
伊洛斯,她作为先天神的本来面目。
她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这幅容貌了。
不知为何,无论她如何催动力量,【支配】的权能在她自身形态的转换上仿佛彻底失效,导致她无法真正变回男性的躯体,只能在体表维持一层幻象。
但……无所谓了。
她漠然地想,谁又会在乎这具皮囊的真正形态呢?
她视线重新落回温蒂身上。
“奇怪……”她低声嘟囔着。
这是她第一次无法在瞬间判断出一个凡间生命的病因,这感觉不像疾病。
洛伊将右手轻轻按在温蒂的额头上,仅仅接触了一瞬,便如同被灼伤般迅速收回。
“怎么可能……”她的眼睛因震惊而微微睁大。
她居然在一个人类身上,清晰地感知到了一丝【衰败】的气息。
这是【生命与循环之天神】无金所特有的权能气息!
一股怒意瞬间在洛伊心底升腾。
因为这只有两种可能:
一、无金的某样重要物品遗落凡间,而温蒂触碰过那东西。
这对于先天神而言是不可饶恕的失职,而无金竟然没有亲自下界来解决这个由他造成的麻烦。
二、有某个卑劣的后天神,窃取或继承了【生命与循环】的权能神格与神位,并在凡间肆意妄为,其力量影响到了温蒂。
低贱的凡物染指神格本就足以令洛伊愤怒,更不用说还将这力量带到凡间!
如果她,伊洛斯,还在神界执掌【律法与支配】,绝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因此,这些事必然发生在她离开神界之后。
而温蒂,现在已经二十岁左右。
这意味着……她离开神界,已经至少有十几年了!
想到这一点,洛伊猛然惊觉,从她在人间苏醒至今,感觉并没过去多久。
那么,她究竟是什么时候降临人间的?神战结束后又过了多久?她……“死”了多久?
细密的冷汗从她额头渗出。
因为她意识到一个更可怕的事实:根据神界的铁律,任何天先天神若超过十年未能履行其核心职责,其神格便会自动淘汰目前的化身,并催生出更合格,更完美的神明……
她现在之所以还能存在,仅仅是因为……她暂时被困在了这具人类躯壳里,神格的判定机制受到了干扰。
如果说,她成功修复了神格,重归神位……
那么在她回归的那一刻,很可能就是她被神格彻底抹除,被一个更完美的【律法与支配之天神】所替代之时!
“呵……真是……”
洛伊深吸一口气,却发现自己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对于纯粹的神明而言,没有死亡的概念,也没有恐惧的情感。
但她现在是人类,一种奇怪的、冰冷的、如同深渊般的感受正在她心底迅速蔓延开来。
“开什么玩笑!”她突然对着镜中的自己低吼,“我会担心这个?这就是我该做的!我必须把神格送回它该在的地方!”
吼声在空旷的密室里回荡,然后渐渐平息。
受体内神格影响,洛伊的情绪慢慢恢复平静,神明思维依然占主导地位。
她抬起手,轻轻抚过镜面中那张属于伊洛斯的脸,用一种近乎催眠的语气,低声重复道:
“我是神……是神,我会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