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百利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两个在世间流浪的孩子。
“喂,加百利,快醒醒。”
一道稚嫩的声音,将加百利从熟睡中唤醒。
加百利从茅草堆里坐起身,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看着眼前跪坐着的那个衣衫褴褛的绿发女孩。
她脸蛋上沾着尘土,嘴唇因干渴而微微起皮。
“帕米拉?我睡了多久?”加百利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
帕米拉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指着教堂角落那堆勉强够用的枯枝:
“我都已经把今天要烧的柴火捡回来了,你倒好,还在睡。”
“抱歉,”加百利一边从硌人的草堆上爬起来,一边解释,动作因饥饿而有些迟缓,“昨天追那几只兔子,耗费太多力气了。”
那点兔肉,根本不够两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吃多久。
他环顾这间废弃的教堂,窗户全用破木板钉死,勉强遮风挡雨,却挡不住渗入骨子里的阴冷。
这里是他们唯一的避难所。
加百利拾起脚边那把粗制木弓,背上由帕米拉用碎布和藤条勉强缝制的的箭袋,准备出门。
“等等。”帕米拉叫住了他。
加百利刚回头,一件还带着帕米拉体温的兽皮外套,就被小心翼翼地披在了他单薄的肩上。
初秋寒气已经很重了。
“昨晚赶工做好的,你先穿上。”帕米拉替他整理着不合身的衣摆,语气认真得像个小大人。
“天气凉了,尽量别下水,你要是病倒了,我们可就真没指望了。”关切藏在看似功利的理由之下,这是他们之间笨拙的体贴。
加百利心里一暖,看着帕米拉认真的小脸,忍不住想逗逗对方。
他坏笑着把脸凑近:“诶~这么关心我呀?”
帕米拉早已习惯,一个没什么力气的手刀轻轻打在他额头上:“少贫嘴!我是怕没人打猎,饿肚子。”
语气硬邦邦的,耳根却有点红。
“哎呦。”加百利配合地叫了一声。
他挠挠头,笑着转身,用力推开那扇破木门。
冷风瞬间灌入,吹得他一个激灵,也掀起了衣角。
加百利挥挥手,脸上是属于少年人的,带着点逞强的灿烂笑容:“放心,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便敏捷地窜了出去,消失在晨雾里。
“注意安全!还有……一定要回来啊……”
帕米拉的喊声被风拉得很远。
呼吸着林间冰冷空气,加百利熟练地跃上树枝,在光秃秃的枝桠间穿梭。
他对这片森林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掌纹。
地上出现了新鲜的野猪脚印,加百利精神一振,如果能猎到,至少好几天的食物都有了着落。
然而喜悦转瞬即逝,他必须更加小心,不仅要留意猎物的踪迹,更要躲避附近村庄那些对他们充满敌意的猎人。
遇到那些人,他辛苦追踪的猎物往往只能被迫放弃,否则换来的可能就是一顿毒打。
对于在生存线上挣扎的人,时间总是在饥饿、劳碌和警惕中飞快流逝。
太阳西沉,天色渐暗。
帕米拉抱着膝盖,坐在教堂门口冰凉的石阶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小路尽头。
当那个熟悉的小黑点出现在夕阳余晖中时,她立刻跳了起来,飞奔过去,用力挥着手:
“加百利!”
加百利的身影渐近,他肩膀上扛着一条不小的野猪后腿,手里还提着用草绳串起的两条鱼。
他走得很慢,脚步有些虚浮,脸上是明显的倦容。
看到野猪腿,帕米拉眼中闪过欣喜,但目光落到那两条鱼和加百利半湿的头发和裤脚时,她小脸立刻皱了起来,叉着腰:“你又下水了?这么冷的天!”
加百利喘着气,把收获放下,扬起疲惫却温暖的笑:“这个嘛……我记得你说过,最喜欢吃鱼了……”
声音越来越小,带着点做了“错事”被发现的心虚。
帕米拉愣住了,看着他那被冻得有些发白的脸,到嘴边的埋怨终究化作一声无奈叹息。
夜晚的教堂比白天更冷。
他们在教堂中央生起一小堆篝火,微弱火光照亮了彼此年轻却已染上风霜的脸。
烤肉香气在空气中弥漫,这是难得的大餐。
帕米拉小心撕下大部分肉,尤其是那些好的部位,都推到加百利面前。
“你多吃点,明天还要靠你找吃的呢。”
她这么说,自己则小口啃着靠近骨头的肉和一条小鱼。
加百利默默地吃着,吃到约莫三分之一时,他放下食物,抹了抹嘴,直接躺倒在茅草堆上,声音带着浓浓的困意:“我饱了,好累,先睡了。”
他哪里是饱了,他是要把更多的食物留给对方。
帕米拉看着他那副故意装睡的样子,没有说破,只是悄悄把一块好肉又放回了他身边。
火光摇曳,映照着两个相依为命的孩子。
“帕米拉……”加百利侧躺着,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嗯?”帕米拉抬起头,望向火光映照下他模糊的轮廓。
“你……想过以后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就是……想知道。”
帕米拉转过头,重新望向那火焰,蓝色的眼眸里,倒映出跳动光点,有什么东西在其中变得很亮,很亮。
加百利不知不觉被那双在黑暗中尤其明亮的眸子吸引了。
“我……我想要住上镇上人们那样的房子,想要成为一名糕点师,想要以此为生,想……不再流浪……”帕米拉的声音很轻,但她的眼中没有失落,嘴角反而渐渐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虽然,那是我希望的,但其实……我更希望那样的生活里,有加百利,即便是现在,能一直和加百利待在一起,我就已经很幸福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转过头,看向加百利,眼神是何等的干净、真诚,不掺一丝杂质。
加百利的心,大概就是在那一刻,被某种温暖的东西牢牢抓住了。
“我会让帕米拉过上那样的日子的。”他忽然说道,语气平静,却异常笃定。
后来,山贼来了,烈火与浓烟吞噬了他们的安宁。
但即使在那样的绝境中,他们也从未放弃彼此。
“跑!加百利快跑!”
“加百利……不要回来……”
后来,他在帕米拉拼死的掩护下,侥幸逃出了山贼寨,却最终力竭,掉入了那条汹涌冰冷的河中。
他本该溺死在那条河里的,可有人救了他。
“接下来的一切,都只需要……听我的就好。”
这冰冷又不容抗拒的声音,在他脑内疯狂回响,击碎所有温暖的回忆。
是谁?
对了……是洛伊小姐。
是她救了我,也救了帕米拉。
是她给了我们新生……吗?
“你只是一个长得与加百利一模一样的人而已,你,才不是加百利。”
黑暗中,有人在他耳边宣判。
“外面的那个帕米拉,也不是帕米拉。”
那声音继续道。
“你凭什么这么说?!”加百利在内心嘶吼。
无人回答。
只有一点微弱的光线,刺破黑暗,强行撬开了他的眼皮。
随后,是洛伊那熟悉,带着焦急的声音响起:“加百利!你终于醒了!”
加百利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宿舍熟悉的天花板。
自己正躺在床上,洛伊与帕米拉坐在床边,两张脸上都写满了担忧。
他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两人,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有冰冷的汗水不断从额角渗出,滑落。
“加百利,身体还疼吗?”帕米拉俯身,关切地询问,蓝色的眼睛里是看似真切的忧虑。
然而,她越是表现出关心,一种莫名的、巨大的恐惧感就越是在加百利心中扩大!
眼前这个堆满了虚假担忧表情的人……是谁?!
帕米拉才不是这个样子!
他记忆里的帕米拉,眼睛是像晴空一样干净透亮的,里面盛着真诚、善良和不屈的光。
可眼前这双蓝色的瞳孔……为什么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空洞,麻木,没有一丝神采……不该是这样的!
纷乱破碎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
他精心策划的表演、他刻意营造的虚假、他那疯狂滋长、令人窒息的占有欲……
这些肮脏阴暗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加百利”身上?!
我到底……在做什么?!
意识再次变得模糊,沉重,他身不由己地向下坠落,重新跌入那片内心的黑暗。
在那片绝对的黑暗中央,站着一个人,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唯一不同的是,那个人的眼神清澈,充满了他曾拥有过的希望与温度,闪烁着让他心痛的光芒。
“我是加百利,”那个人看着他,平静而坚定地宣告,“真正的加百利,未被污染的加百利。”
而这一次,站在黑暗中,加百利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再也无法说出任何反驳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