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中央，一架三米长的音乐会三角钢琴矗立在圆台上。
轮椅载着温蒂滑到琴键前，她双手安静地搁在象牙白琴键上。
德米特里和劳伦斯坐在观众席，像两位评委。
因为知道那并非真正的洛伊，不确定伊洛斯会不会弹钢琴，所以德米特里准备亲自指导，而劳伦斯则琢磨着怎么上去露一手，挽回点哥哥的尊严。
他们刚想起身，温蒂抬起右手摆动两下，示意他们重新坐回去。
然后，洛伊按下了第一个音符。
…
帝都，麦斯提尔，一座没有宗教的城市。
不是因为这里的人看透了什么，只是单纯地，不在乎。
这里的市民不在乎有没有神，不在乎皇位上坐着谁，不在乎边境线外是魔族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更不在乎外面那些人类过得怎么样，他们甚至快忘了，自己到底活了多久。
精灵是长生种，可麦斯提尔的市民们，早已记不清参加过多少届共灵节，看着那位每年都来的精灵公主索菲亚，从一个小不点长成现在的模样。
今年，索菲亚三百四十二岁。
普通人类不该活这么长，但这里是麦斯提尔，人皇的地盘，这里的规则，由德米特里书写。
在这里，一年只有一个真正的节日，共灵节。
此刻，全城都在为它陷入一种集体亢奋。
红灵花的气味像某种无形的兴奋剂，弥漫在空气里，催化着这场狂欢。
高台之上，索菲亚俯瞰着脚下广场上密密麻麻、如同潮水般涌动的人头。
一切都熟悉得令人心安。
她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上扯，弧度与下方每一个市民脸上的表情同步。
明明节日明天才开始，但这股狂热已经提前到达顶点，像一场蓄谋已久的集体催眠。
索菲亚彻底沉醉其中。
她张开双臂，迎接市民们抛向空中的红灵花瓣。
每一片花瓣都像一个微小的传感器，捕捉着持有者的声音、气味、温度、乃至最细微的情感波动。
花瓣与花瓣在空中碰撞、链接，最终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洪流，涌向索菲亚，再通过她辐射给在场的每一个人。
距离在消失，差异在被抹平。
大家会变得越来越像，最终融为一体。
这便是……新生。
…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琴房内一片死寂，与皇宫外的喧嚣形成两个极端。
温蒂转过头，看向观众席上的德米特里和劳伦斯。
劳伦斯愣了几秒，才猛地鼓起掌来：“厉害！不愧是我妹！”夸奖得有点浮夸，试图掩盖那一瞬间的失神。
“技术无可挑剔，”德米特里的评价更专业，也更一针见血，“触键、音色、节奏，都精准得像计量过，延音踏板虽然是自动模式，但配合得天衣无缝。”他眼神柔和，但随后又转为锐利。
但这曲子没有魂，像最高档的播放器在复刻一份乐谱，完美，但冰冷。
如果是真正的温蒂，技巧或许生涩，但琴声里总有笨拙的热忱，而现在这位，只有绝对的控制力。
“外面太吵了。”温蒂忽然开口，眉头微蹙。
德米特里的目光骤然聚焦。
外面？
这间琴房是特制的，没有窗户，深藏于皇宫上层，拥有顶级的隔音。理论上，这里应该绝对安静。
但洛伊却听到了噪音，无数细碎、混乱、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
通过加百利他们体内的神格碎片，她能感觉到一种庞大的、类似情感能量的东西正在城中汇聚，体量惊人。
可洛伊非但不想汲取，反而涌起一阵强烈的排斥。
那感觉，只能用“恶心”来形容。
她转向德米特里，直接问道：“今天城里，到底在做什么？”
“你忘了吗？今天是索菲亚去市民前露面的日子，明天就是共灵节了呀。”劳伦斯疑惑着回答。
…
伊莱行走在人群中，脸上挂着与周围无异的笑容，眼底却一片冰冷，“这种地方……果然还是消失比较好。”他轻声自语，捏紧手中的红灵花。
“你要动手了吗？”加百利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伊莱回头，勾唇反问：“你要阻止我？”
“不，”加百利摇头，“我为什么要阻止？你若真能威胁到精灵公主，对我而言，或许是好事。”
他需要一点“意外”来加速进程。
伊莱眯眼审视着加百利那似笑非笑的脸，良久，叹了口气。
他看不透眼前这个男人，他完全不知道加百利到底想要什么，只是觉得对方总会“恰巧”出现在一些关键位置。
所以说这个地方真是烂透了，总会冒出许多莫名其妙的人。
踏踏踏……
脚步声在加百利身后响起。
卡洛琳很自然地走到加百利左侧挽住对方左手。
布莉安娜从空气中逐渐浮现，她飘在空中，脑袋搭在加百利右肩，还用力咬了一口，加百利却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在光线反射之下，帕米拉从镜中爬出，靠在加百利怀中。
四人形成一个诡异的整体，微笑地看着伊莱。
“彼得在索菲亚身边，想过他那关，你可以试试。”
“我们很期待你的计划。”
“明天应该会很有趣，别让我们失望。”
“办不到的话……我们很乐意‘帮忙’哦～”
伊莱看着这四个人，笑意褪了下去。
他……最讨厌了。
这种表情，这种态度，仿佛他是个玩物，就像父亲和大哥那样。
“办不到也会帮我吗？”伊莱垂眸轻声自语，紧接着猛抬头道，“但是，我拒绝！”
“哈？”加百利挑了挑眉。
“伊莱我啊……可是很谨慎的。”伊莱勾唇说道，“既然今天几位在这里，那我就不打扰了，拜拜！”
话音刚落，红斗篷一闪，人人便已经消失在原地。
“他走了吗？”卡洛琳问道。
“走了呢。”布莉安娜回答。
“他会回来的，很快。”帕米拉说道。
加百利则大手一挥，把三人揽进自己怀里。
“接下来该做些让洛伊小姐开心的事情了。”
…
铛——！
琴房内，刺耳的不和谐音炸响！
温蒂双手狠狠砸在琴键上，身体因剧烈的痛苦而蜷缩、颤抖，额头渗出冷汗。
源自神格的剧痛席卷而来，这是强行吸收加百利他们过量负面情绪产生的副作用，很少出现，但出现一次就几乎要洛伊半条命。
德米特里冲上前扶住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洛伊疼得无法言语，只能剧烈颤抖，再这样下去，温蒂的躯体也将受损。
倏然间，一道模糊的白影自温蒂眉心疾闪而出，迅速穿透墙壁消失！劳伦斯未能察觉，但德米特里看得一清二楚。
“带你妹妹回房间！”德米特里对劳伦斯喊道，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般追着白影冲出琴房。
为什么要追？他不知道。
或许只是因为如果伊洛斯出事，就再也没人能救温蒂了。
他是这样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