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缕阳光，似融化的金箔，透过彩绘玻璃窗，洒在洛伊脸上。
她睫毛颤了颤，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视野里一片朦胧光晕，耳边似乎还萦绕着那个穿透深层梦境、缥缈而焦急的声音：
“醒……快醒……不要再睡了……”
是谁……？
她试图凝聚涣散的精神，却只感到一阵虚弱的眩晕。
灰眸费力地聚焦，好一会儿才辨认出上方那雕刻着繁复天堂景象的天花板。
不是海岛那纯白……
“皇宫……？”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喉咙干涩得发疼。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袭来，让她裸露在外的肌肤泛起战栗。
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随即猛地意识到不对劲，这种冰冷的触感……
她艰难地低头，心倏然沉了下去。
原本一直穿在身上的白衬衣、长裤与象征身份的神袍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单薄的纯白睡裙。
她不禁蹙眉。
这轻薄的布料根本无法像往日的神袍那样，遮掩住胸前的丰盈曲线。
倒不是说着装暴露会羞耻什么的，毕竟她还没有理解什么是羞耻。
只是凡人的织物不论多么昂贵都比不上神袍。
目光扫过四周，触目所及是极致的奢华，每一处细节都弥漫着无声的掌控欲，昭示着此处主人至高无上的地位。
这座寝殿，远比她记忆中的任何房间都要宏伟、压抑。
地面由整块巨大的金色晶石铺就，光洁如镜，倒映着穹顶流转的华美图案，支撑空间的巨柱是罕见的白曜石，上面精细地雕刻着缠绕的花藤。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精心调制的幽香。
而她所卧的床榻，置于房间最深处中央，宽阔得足以容纳十人安寝。
床头还设置了一个金色的铃铛，不知是做什么的。
必须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驱使着她，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撑起虚软的身体。
然而，手臂刚抬起几分，便一阵酸软无力，整个人又重重地跌回柔软的床铺里，激起一阵咳嗽。
“咳……咳咳咳……”
肺部和喉咙如同被火燎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就在这时……
咔哒。
正对着床榻的厚重雕花大门被推开。
一位灰发少女手捧一束红色鲜花，步履轻快地走了进来。
洛伊瞳孔微缩，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个身影，温蒂。
温蒂竟然……站立着，脸上洋溢着洛伊从未见过的、充满生命力的笑容，那笑容在看见她的瞬间，愈发灿烂夺目。
温蒂身着一袭暗色系公主裙，姿态优雅，将手中的花束微微前递，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欢欣：
“小伊，早上好，今天……可是共灵节哦。”
“到底……怎么回事？”洛伊捂着依旧昏沉的额头，声音虚弱，她感觉自己仿佛错过了一整个世纪，记忆混乱不堪，身体的不适更让她难以思考。
“小伊是在说我能走路吗？”温蒂俏皮地笑着，甚至轻盈地原地转了个小圈，“其实昨天就可以啦！是不是很厉害？”
但这依旧没有解答洛伊心中巨大的疑团。
在她离开温蒂身体前，温蒂确实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但对方这好似正常少女的行为依旧超出了她的预料。
“这里……是哪里？”洛伊强忍着虚弱感，问出了当前最紧要的问题。
其他疑惑都可以暂放，必须先弄清自己的处境。
“这里是小伊你自己的寝宫呀？”温蒂疑惑地眨着大眼睛，仿佛洛伊问了一个无比奇怪的问题，“小伊你怎么连这里都忘了？”
她小跑到床前，将怀中那束红得刺眼的花放在洛伊身边，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这是红灵花！我想着小伊你身体不舒服，今年可能没办法去参加共灵仪式了，所以就特意给你带了一些过来！”
她完全没注意到，洛伊的脸色在她的话语中变得愈发苍白和阴沉。
［她记忆的偏差……竟然大到这种地步了吗？我既不是公主，也不可能有寝宫，看来这枚棋子……已经彻底废了。］
洛伊心中一片冰冷，开始感知温蒂的身体状况。
［衰败的气息确实荡然无存，双腿充满活力……与德米特里的交易，算是完成了。］
［既然如此，此地不宜久留……必须立刻离开！］
她暗中催动神力，准备离开……
“咳！咳咳咳……呃……”
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猛地爆发出来，打断了她勉力维持的施法。
伴随着咳嗽的，是心脏被一只无形之手狠狠攥紧的尖锐绞痛！她痛得瞬间蜷缩起身体，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贝齿紧咬下唇，才勉强将涌到嘴边的痛哼咽了回去，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小伊！”温蒂大惊失色，慌乱地冲到床头，一把抓起床头那个金色铃铛，用力摇响！
叮铃铃——！
铃音在空旷的寝殿内急促地回荡。
几乎是铃声响起的同时，一道身影如鬼魅般闪入室内！
彼得面色凝重，右手迅速悬于洛伊上方，柔和的蓝色治疗魔法如流水般倾泻而下，笼罩住她不断颤抖的身体。
但这蕴含着生命能量的光辉，此刻却如同石沉大海，只能极其轻微地缓解洛伊的痛苦。
因为这根本不是疾病……
“走……开……”洛伊从剧痛的齿缝间挤出微弱的声音，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我……很……快……就……会……没事……咳咳咳……”
只是疼痛而已，身体上的痛苦只要忍耐就可以了。
反正她的最终目的是把神格送回神界，这具身体并非要摆在首位。
神格回到神界后她就会被淘汰，而那就是她必须要去做的事情，最终结局都是要死。
所以这具身体的问题从来都不重要。
这些痛苦只会让洛伊感到厌烦。
［肉体真是麻烦！］
痛苦逐渐退去，留下的是更深沉的疲惫和冰冷。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你别乱动，先躺好。”彼得的声音带着紧绷，他半空的手却被洛伊用尽力气拍开。
“我说了……我……没事。”洛伊的声音带着厌烦的颤抖，她已不想再维持任何伪装。
先天神是从神格中诞生出来的，不是洛伊拥有权能，她本身就是权能，不具备生命属性。
现在变成人类又如何？
她从来都不是这具肉身，只要神格没事，她就没事。
所以她并不是在逞强。
只要神格还在她体内，只要她还没有被独立出去，只要她还没有成为人类……
她就不会失败。
然而这一次，彼得没有顺从。
他忽然俯身，一手轻轻按住洛伊单薄的肩膀，以不容抗拒的力道，将洛伊推回枕头里。
洛伊猝不及防，跌回原处，惊愕地抬眼，对上彼得近在咫尺的脸。
“就当是我求你了，”彼得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乖乖待在这里，好吗？”
“这座寝宫……是昨天晚上，专门为你建的。”最后这句话，他吐露得极轻。
这句话的含义，洛伊无法理解，却被彼得眼中那抹前所未有的认真与近乎哀求的神色怔住了。
彼得依旧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在她上方投下沉重的阴影：“温蒂，去找索菲亚，今天的共灵仪式，你得陪着她。”
“可……”温蒂还想说什么。
“快去。”彼得的声音平静，意思却已经很清楚了。
温蒂咬咬唇，担忧地看了洛伊一眼，终究还是转身快步离开了。
彼得的脸又凑近了些，在极近的距离，他的目光细细描摹着洛伊苍白如纸、写满虚弱的脸，良久，才直起身。
“我去给你拿衣服。”他丢下这句话，转身走了出去。
洛伊独自躺在床榻上，刚才的对抗耗尽了她刚刚积聚起的一丝气力。
身上只有这件毫无遮蔽感的单薄睡裙……或许，等彼得拿来衣服……再离开也不迟……
可……为什么会这么累？
…
初升的阳光刚刚照耀麦斯提尔。
靠在钟楼上的男人便睁开了眼睛。
加百利瞟向皇宫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你回来了。”
他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低头俯瞰下方逐渐苏醒的街道，市民们开始为下午的共灵仪式忙碌。
巷角阴影里，卡洛琳陶醉地深吸一口气，一股令她灵魂战栗，异常甜美的血气正从皇宫方向飘散出来。
“啊……好香啊……大小姐……您的味道更诱人了呢～”她痴痴地笑着，蹦跳着混入人群，对上方注视她的加百利视若无睹。
反正，大家很快就要聚在一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