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球内，烈焰与浓烟交织，昔日繁华的广场已成人间炼狱。
洛伊苍白的手指轻点球面，目光穿透虚幻的影像，落在德米特里身上，语气带着讥诮：
“你与其在这里盯着我，不如多关心一下你的帝都现在成了什么模样。”
德米特里的视线甚至没有在惨象上停留一秒，回应十分平静：“没有人员伤亡，也未曾损失一砖一瓦，一切如常，什么都没有发生。”
洛伊微微蹙眉。
她不信这位人皇会对眼皮底下的灾祸一无所知，更关键的是，对方看起来并不像是在撒谎。
那他为什么能断言“什么都没发生”？
德米特里轻易看穿了洛伊的疑惑，他没有解释，反而迈步上前，径直走到床边。
洛伊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显露出排斥，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他，灰眸中的戾气被一层疲惫与探究所取代。
这个细微的变化，让德米特里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如果是之前，洛伊早该厉声呵斥他退开了。
他伸手，指尖在水晶球表面轻敲两下。
球体内的景象如同被墨汁浸染，迅速暗沉、旋转变幻，再次亮起时，已不再是残破的广场，而是一处充满未来科技感的巨大空间。
无数柱状玻璃容器紧密地排列在弧形墙壁上，宛如某种巨型蜂巢，容器内浸泡着难以计数的、处于休眠状态的躯体。
洛伊的眉头皱得更紧，一种生理性的厌恶感油然而生：“……这是什么？”
“劳伦斯的地下实验室，他痴迷魔导技术，我便给了他足够的空间。”德米特里的语气像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结果，他在十一岁那年成功克隆了自己，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如今维持这座实验室运转的，始终只有‘他’一个人。”
“呵……”洛伊想起那个纠缠不休的“劳伦斯”，发出一声轻嗤，“所以那些像虫卵一样的东西里，装的全是他的复制品？”
“不，他的克隆体有专属区域。”德米特里否定了她的猜测，语调平淡地抛出了真相，“这些，是你在麦斯提尔街头所能见到的每一位‘市民’的克隆样本，当然，联合学院的学生除外，那是彼得的地盘。”
即便冷静如洛伊，听闻此言，瞳孔亦微微收缩。
她迅速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所以，参加共灵节的……全是克隆体？为一群克隆人举办如此盛大的仪式，意义何在？”
“一场演给精灵们看的戏罢了。”德米特里在床沿坐下，姿态放松，仿佛在谈论天气，“共灵仪式赋予的漫长寿命，对许多人而言已成负担，有的选择在地底长眠，有的移居至我打造的空岛，唯有少数以贵族身份留在麦斯提尔，但除了学院里的学生，这座城早已没有真正的‘人类’甘愿作为普通市民。”
洛伊彻底明白了，她接上德米特里未说完的话：“这就是你所谓‘没有人员伤亡’的真相，因为置身现场的，本就不是需要被计入伤亡的克隆人。”
德米特里向后靠了靠，目光扫过这间奢华的寝宫，最终落回洛伊脸上：“这里终究是麦斯提尔，是全世界魔导科技水平最高的种族，人类的帝都，在此地发生的一切，除你之外，都在我的默许之下。”
“……无趣。”洛伊轻吐二字，身体因刚刚涌入的能量而获得短暂舒缓，咳嗽暂时缓解，但她知道这不过是杯水车薪，也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她放松身体躺了回去，带着一丝认命般的自嘲补充道，“算了……至少从结果来看，对我并非坏事。”
咔哒。
门被从外推开。
“呦，我回来了。”彼得挥舞着右手，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洛伊别开眼，懒得看他。
“诶呀？今天怎么这么温顺？”彼得见洛伊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皱眉瞪他，有些惊讶地凑近。
“趁我现在心情不坏，你最好别找事。”洛伊撇撇嘴，语气厌厌。
彼得歪着头跑到床边，一屁股坐在右侧：“告诉你个有趣的事，有人正往这儿跑，来找你呢。”
洛伊低头盯着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并不在意。
反正会来找她的，无非就是加百利那几个人。
“是那个蓝头发的小子，和他室友。”
洛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她想明白是谁后，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你确定是他们？”
“千真万确。”
…
“前面就是皇宫正门了。”休喘着气，指向不远处。
赫兰左右张望，疑惑道：“奇怪，怎么一个守卫也没有？附近也静得吓人。”皇宫大门紧闭，周遭空无一人，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啪嗒……啪嗒……
几滴冰冷的雨水突兀地从天而降。
“怎么偏挑这个时候下雨？”赫兰抬头抱怨道。
而休却皱起了眉，一股莫名的不安萦绕心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从学院出来开始，他就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跟着他们。
雨水滴落在略有凹凸的石板路上，积起浅浅的水洼。
一丛模糊的绿色倒影在水面涟漪中一闪而过。
休猛地转头，视野边缘捕捉到一件全息材质的雨衣和雨鞋。
在那炫目的光晕中，一双熟悉的蓝色眼眸正饱含笑意地凝视着他。
是那个女人！加百利身边的人！
他心中一紧，急忙想提醒赫兰。
然而，当他的视线从那个方向移开，再次看向赫兰时……
休愣住了。
我……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我看见了什么？
天上什么时候下的雨？
“休，别发呆了，快想办法进皇宫。”赫兰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哦对，进皇宫……”休恍神地应道，仿佛刚才的警觉只是错觉。
两人顶着小雨跑到大门旁的一扇小侧门。
休用力拽了拽门环。
“啊……果然锁着。”赫兰有些头疼，“这下得另找路了。”
“别担心……”
一个虚幻的女声毫无征兆地在休耳边响起，近得仿佛贴着他的耳廓。
休浑身的汗毛瞬间竖起，身体僵在原地。
这个声音……好熟悉，在哪里听过？
“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他压低声音问赫兰。
“哈？就只有雨声啊？”赫兰挠挠头，一脸茫然。
休正暗自苦恼，忽然……
咔哒。
一声轻响，眼前那扇紧锁的小侧门，竟自己打开了一条缝隙。
“嗯？”赫兰疑惑地上前轻轻一推，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了。
门后幽暗的通道空无一人，仿佛一直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呃……咱们运气好像还不错。”他尴尬地笑了笑。
休却感到一股强烈的违和感扼住了喉咙。
到底为什么……如此不安？
“带我去见她……你知道她在哪里的，对吧？”
那个声音再次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休猛地回头，他可以肯定，这次绝对没有听错！
然而，周遭除了同样茫然的赫兰，空无一人。
“喂，别傻站着淋雨了，既然门开了，咱就赶紧进去。”赫兰不明所以，拉起休的手便跑了进去。
休没有挣扎，虽然那股诡异感如影随形，但现在找到伊洛斯大人才是最要紧的事。
毕竟，她一定能解决所有问题。
而在他们身后，帕米拉如同幽灵般悄然尾随着。
加百利以为他那点算计很高明？殊不知，这不过是替她做了嫁衣。
至少帕米拉是这么认为的。
洛伊姐还在等着她呢。
“不论最终结果如何，这头筹，我摘定了。”她低语着，身影融入宫殿的阴影中。
如果她脚步稍慢一些，或许就能闻到，一股混合着陈年酒浆与铁锈的香气，正从身后的雨幕中缓缓弥漫开来，悄然逼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