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休的右拳结结实实砸在加百利脸颊上时，加百利的意识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他的视野向上翻转，盯着天花板飞速平移，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重重撞进墙壁，碎石簌簌落下。
“……听我的就好。”
加百利躺在墙体的凹陷里，口中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
太熟悉了。
温热的液体从额角缓缓流下，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尖沾上一些。
滑腻的，带着铁锈味的腥气钻入鼻腔。
脑袋在轰鸣，视野阵阵发黑。
他居然……流血了？
这怎么可能？
他的身体，不是应该已经完全转化为由纯粹阴影构筑的……
加百利双手撑地，挣扎着从废墟中爬起。
“你……怎么会……咳！”
话未说完，喉头一甜，鲜血先一步从嘴角涌了出来。
仅仅只是一拳。
可全身的骨骼仿佛都在哀鸣，五脏六腑搅成一团，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加百利，”休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看来，我确实比你幸运一些。”
他的声音平静得出奇。
“你知道吗？第一次见到伊洛斯大人的时候，她真的像一位……冷酷无情的神明。”
加百利听着这番话，眉头紧锁。他咬紧牙关，将涌到喉头的鲜血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能示弱。
走廊两端的阴影墙面骤然竖起，如同两道黑色的闸门，朝着中央的休迅猛夹击！
然而，休只是轻轻吹了一口气。
……散了。
所有的黑影，墙上的，地上的，缠绕在加百利周身的，甚至是他体内隐隐涌动的黑暗气息，都像见了光的蛆虫，瑟缩着、颤抖着，仓皇地退缩进最深的角落。
加百利瞳孔骤缩。
他看着那些溃散的黑影，没有再贸然上前。
如果没猜错……是洛伊在帮他。
洛伊在帮休。
这个认知让加百利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烦躁感如同毒藤般缠上脊椎，他无法确定洛伊是否已经看穿了他的真实意图，而现在的他，竟对休束手无策。
局势急转直下，快得让他措手不及。
语言，成了此刻唯一还能依靠的武器。
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源，仅仅是“洛伊想帮休”。
“……可为什么？”
加百利垂下头，声音低哑。
“你想知道，伊洛斯大人为什么愿意帮我？”休看穿了他的心思。
加百利咬紧牙关，齿缝间渗出血丝：“洛伊小姐不该做这种事……多余，掉价，毫无意义。”
“帮助一个凡人……这绝不是她会做的事。”
他如此笃定，却又无法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
“如果是初见时的她，我也会这么认为。”休点了点头，话锋却陡然一转，“但你现在，和她的接触不多了吧？所以你没察觉到。”
“她的变化。”
“……什么？”加百利没听懂。
“伊洛斯大人，”休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正在变得越来越像‘人’。”
“她的情感……在软化。”
洛伊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但休能感觉到。
雪夜中救下尤弥尔时，皇宫里将他从崩溃边缘拉回时，刚才隔着遥远距离将力量交付给他时。
明明语气总是冷冰冰的，可休从那里感觉不到丝毫畏惧。
“别开玩笑了！”
加百利猛地抬起头，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洛伊小姐才不会变成那种东西！”
征服强者的本质，在于强者那颗雷打不动的、完美而恒常的内心。
加百利的欲望是“征服”，那么，那些有童年、有软弱时刻、有情感弱点、会动摇、会被凡人情绪左右的存在，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但先天神不一样。
祂们没有“诞生”，没有“幼年”，没有“弱小”的阶段。
祂们只是存在、消逝、更迭，每一代都是同一位神明更趋完美的形态。
自创世至今，祂们的力量、祂们模拟出的性格，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改变。
这简直……太完美了。
没有比征服这种“根本不可能被征服”的事物，更极致的成就了。
既然无法征服，加百利便没有成功的可能。
但洛伊又不一样，她拥有了人类的躯壳，变得不再绝对完美，却也因此，第一次拥有了“被征服”的可能性。
哪怕那概率渺茫如尘埃。
对加百利而言，这世上没有比洛伊更完美的“客体”了。
可现在他听到了什么？
洛伊在慢慢变成“人”？
可笑。
无法接受。
“我可以认为，”加百利低垂着头，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静，“你只是为了报复我，才说这些话的吗？”
“不。”休却笑了，他学着加百利先前的样子，微微歪了歪头，“我并不恨你，为什么要报复？”
他没有撒谎。
听完加百利那番自白后，他确实不恨这个人。
“其实，”休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奇特的悲悯，“我觉得你只是……很不幸而已。”
“我不知道你过去经历过什么，但从头到尾，我都觉得……”
“你只是在挣扎。”
加百利的瞳孔骤然收缩。
额角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被可怜了。
被这个他视为蝼蚁、准备随手捏死的家伙……怜悯了。
“先别生气。”休的声音依旧平静，“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你说，欲望给了你人生的终极目标，但这目标未免……太困难了。”
“困难到，你只要露出哪怕一丝破绽，就会全盘皆输。”
“换句话说，你现在人生的意义，你的性命，”休顿了顿，蓝眸直视着加百利，“都掌握在我手里。”
“不论是我将你的真实想法告诉伊洛斯大人，还是直接在这里杀了你……你都无力反抗，对吧？”
加百利没有反驳。
他反驳不了。
脑海深处，嗡鸣声越来越响。
是的，休说得一点没错。从始至终，他的容错率都无限趋近于零。
休向前走了几步。
“看你的表情，你也是这么想的。”他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但我觉得，现在的伊洛斯大人……未必会要你的命。”
“毕竟，如我刚才所说，她越来越像‘人’了。”
“糟透了……”
加百利终于从齿缝间挤出声音，每个字都像浸着血。
“人性会让她变弱……变得不再像她，不再像一位神……”
“那样的东西……根本不配成为‘目标’。”
休听着这些话，轻轻叹了口气。
“我现在才发现，”他说，“原来你和她……很像啊。”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忽然向前伸出手。
“跟我一起去见见她吧。”
加百利猛地抬头，死死盯住他。
“……什么？”
他完全无法理解休这个举动的意义。
是要把他直接押到洛伊面前，进行一场公开的处刑吗？
“我不会揭穿你。”休的语气很平静，嘴角甚至擒着一丝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笑意，“我只是想让你亲眼去看看，伊洛斯大人现在的状态。”
“看完之后……再做选择。”
他伸出的手，稳定地悬在半空。
那姿态不像胁迫，倒像是一次对等的邀请。
加百利盯着那只手，看了很久。
久到走廊里的空气几乎凝滞。
最终，他闭了闭眼，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解脱的叹息。
“真是……败给你了。”
声音里满是疲惫与无奈。
然而……
“你们哪都去不了。”
男人的声音，从走廊尽头冷冷传来。
两人同时转头。
只见劳伦斯低垂着头，站在阴影交界处，身影模糊不清。
“劳伦斯？”休有些诧异，“你不是说……不过来的吗？”
劳伦斯没有回应。
他依旧低着头，肩膀以一种不自然的频率微微颤抖。
加百利眉头骤然蹙紧。
“不对。”他沉声道，“不是劳伦斯。”
话音落下的瞬间…～
劳伦斯的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随即“啪”地一声，软软倒在地上。
他胸口处，一道繁复的紫色魔法阵骤然亮起。
光芒中，一个娇小的身影缓缓升起。
紫发萝莉拍了拍裙摆上不存在的灰尘，抬手抹去脸颊溅到的几星血迹，动作从容得像只是掸去落叶。
“果然，”布莉安娜抬起眼，冰紫色的瞳孔扫过走廊中的两人，脸上没有任何，“在这家伙身上提前种下传送符文，是正确的选择。”
加百利死死盯住她，周身的气息瞬间降至冰点。
最麻烦的家伙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