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莉安娜背靠庭院古树，手指紧按着小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副模样却把一旁的卡洛琳逗笑了。
“真没想到啊，布莉安娜小姐，”卡洛琳勉强扯出嘲弄的弧度，可她自己状态也明显糟糕，“你居然会输得这么干脆。”
布莉安娜斜睨她一眼，眉头微蹙：“管好你自己。”
天空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光线晦暗。
彼得坐在庭院石台上，目光扫过下方四人。
尤弥尔与赫兰缩在石台最近处，显然在警惕着不远处的卡洛琳和布莉安娜。
“我说你们两个，”彼得觉得无聊，便随口调侃，“关系这么差，居然还愿意一起待在加百利身边？”
“不关你的事。”
“不关你的事。”
卡洛琳与布莉安娜异口同声，连语调都近乎一致。
“还有，”布莉安娜指向自己小腹，声音里压着怒意，“这个恶心的魔法，我会想办法解掉，之后……”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抬起右手指向彼得，皮肤下魔法纹路隐隐发亮，虽然没有攻击，意思却很明显。
卡洛琳伸手按下布莉安娜抬起的手臂，摆摆手笑道：“好了好了，明明个子这么小，就稍微温柔点嘛～这样可一点都不可爱哟。”
布莉安娜抬眼盯着卡洛琳的笑脸，彼得也将视线投了过来。
很奇怪。
为什么卡洛琳还能笑得出来？
下一刻，两人同时意识到了什么。
“你留了后手？”布莉安娜表情恢复平静，问道。
卡洛琳却没有回答，只是眯起眼，将头歪向一侧，双手背在身后：“谁知道呢？”
…
寝宫走廊。
加百利枕在洛伊腿上，洛伊的注意力却集中在休与德米特里身上。
就在这时，一点微小如尘埃的暗红，在加百利衣角悄然蠕动起来，那是先前刺伤卡洛琳时，飞溅而上的一星血珠。
如果是在平时，洛伊必定能够在第一时间察觉，可此刻……
“呃……”洛伊感到脑袋阵阵发胀，身体虚乏无力，意识也昏沉模糊。
全拜加百利埋下的黑珠所赐。
那点猩红悄无声息地滑落，渗入洛伊鞋底的阴影。
洛伊定了定神，探出一丝感知，确认加百利是否还留有意识。
答案是……没有。
因为就在一秒前，加百利刚用阴影将自己震晕。
确认他彻底失去意识，洛伊脸上那层担忧的伪装顿时淡了下去，只剩疲惫与冷淡。
休被她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毛：“呃……伊洛斯大人？”
“我说过，让你不要过来。”洛伊蹙着眉，声音里压着不耐，“为什么不听？”
休感到局促，但还是深吸一口气：“我有些事……必须告诉您。对您来说，可能……有点重要。”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底气明显不足。
洛伊眉头蹙得更深，直视着他的脸。
这目光让休更加不安了。
就在他以为洛伊会说出“无所谓”之类的话时，却只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
“唉……我知道了。”洛伊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疲惫，“待会儿再说吧。”
休惊讶地抬头，只见洛伊正揉着发昏的额角，脸上的烦躁已渐渐被倦意取代。
她转而看向德米特里，想提气说些什么，可话未出口便化作一阵压抑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
德米特里上前想扶，洛伊却摆摆手，指了指腿上的加百利：“这个人，对我而言……很重要。”
“是重要的工具？”德米特里注视着她的眼睛，缓缓问道，“还是重要的人？”
洛伊沉默了片刻，摇摇头：“……工具。”
她似乎觉得刚才的用词不够准确，又补了一句，声音很轻，却清晰。
德米特里静默了数秒，直视着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弧度。
“好，”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
“说起来，今天是什么节日来着？”
“好像……是共灵节吧？”
“那……为什么校外这么安静？而且我们还出不去？”
联合学院校区门口，聚集着一些面带茫然的新生，正互相低声讨论着。
一层透明的薄膜，将整个联合学院笼罩其中，任何人不得出入。
从校门口向外望去，街道异常安静，空无一人。
天空湛蓝，一派祥和景象，可这祥和之下，总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每年都这样吗？”
“不知道……问老生，他们也说不记得了。”
议论声还在窸窸窣窣地继续，但突然……
叮！
一声清脆的、仿佛玻璃碎裂的轻响传开。
紧接着，那层透明的屏障如同消融的冰雪般，迅速瓦解、消散。
与此同时，数不清的市民从学生们视线死角的房屋后方，极为“自然”地走了出来。
他们互相打着招呼，走向工作岗位，街边的店铺纷纷开门营业。
仿佛一场盛大的节日仪式刚刚恰到好处地结束，人们从一场共同的梦中醒来，无缝衔接地回到了日常。
而站在校门口的学生们，则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茫然。
“我们……刚才在这干什么来着？”
“不知道……好像，在讨论什么？”
记忆如同被水洗过的沙画，模糊而暧昧，抓不住痕迹。
…
加百利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疗愈病房的天花板。
他刚想坐起身，一个温软而用力的怀抱便猛地扑了上来，紧紧箍住了他。
是帕米拉。
她用力抱着加百利，眼角闪烁着两点泪光，声音因后怕而微微颤抖：“你……你终于醒了！真的……真的吓死我了！”
加百利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目光越过帕米拉的肩膀，看向床边的卡洛琳。
“你还好吗？”卡洛琳小心翼翼地询问，声音放得极轻，仿佛怕稍微大声一点就会惊扰到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布莉安娜则伸手，略显强硬地将帕米拉从加百利身上剥了下来，然后自己凑近，几乎贴到加百利面前，伸出两根手指，面无表情地问：“这是几？”
“……二。”加百利有些无语。
“嗯，看起来至少认知功能没有受损。”布莉安娜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但语气依旧平淡，“亏你在承受了皇帝的攻击后还能活下来。”
看着这群女孩“情真意切”的表演，加百利知道，那个人一定也在这里。
他转过头，视线投向床边。
阳光透过窗棂，恰好打在女人精致的侧脸上，微风吹拂，扬起她几缕银白的发丝，皮肤在光下白得发光。
“醒了吗？”洛伊转过头，目光温和地落在他身上。
可洛伊脸上并没有笑容，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担忧，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气恼。
她现在看起来气色很好，健康红润，完全没有之前遭受黑珠侵蚀、苍白虚弱的迹象。
但……加百利知道，这是一种伪装。
因为他对黑珠与神格碎片之间的感知联系不会骗人。
侵蚀仍在加深，所以眼前洛伊这副健康的模样，应当是被施加了某种高明的幻术或伪装魔法。
既然大家都在演，那他自然也得跟上。
“……洛伊小姐，您没事吗？”加百利脸上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慌乱与欣喜，“真是……太好了。”
洛伊走近了，俯下身，灰眸直视着加百利的眼睛。
无论经历过多少次，在这样的注视下，加百利依然会感到一阵莫名的、发自灵魂深处的紧张。
他的恩人，他的目标，他的欲望，他的一生，他的生命……此刻正在如此近的距离，用那双眼眸凝视着他。
即便这关怀是虚假的。
“你不该来找我的。”洛伊低声开口，无论重复多少次，她的语气总是如此温柔，无懈可击，“为了我，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不值得。”
这是实话。
［好好活到我需要你死的时候，这才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洛伊小姐……”加百利刚想开口，就被洛伊柔声打断。
“我对自己的状况很清楚。”洛伊勉强在脸上摆出一个安抚性的、略显苍白的笑容，“不要为我操心，我生病也好，受伤也罢，都不需要你来关心我，不要管我。”
［这具身体不重要。］
“就像这些日子，我们可能会有一小段时间见不到面，但没关系，我会回来的，我保证。”
［你对我而言还有用。］
“你有更多值得关心的人，”她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帕米拉、卡洛琳和布莉安娜，“要珍惜眼前的这些人。”
［关系发展得也太慢了，这种事有这么难吗？］
“洛伊小姐……”加百利直视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灰眸，话语像是卡在了喉咙里。
洛伊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轻轻抵在他的嘴唇上，阻止了他未出口的话。
然后，洛伊用那种一如既往的、令人安心的温柔语调，说出了那句他极其熟悉，此刻听来却别有意味的话。
“听我的就好。”
［听我的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