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的时候立夏下意识的搓了搓有些发冷的蹄子，整个人这才猛然意识到。
好像这天气真的就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秋天，转凉的季节，就连批在肩上的那件单衣现在看上去，都有些不合时宜。
这年头还没有后世那么汹涌的环境污染，有车一族终归还是少数，不少化工厂和尾气排放量对环境造成的没有后世那么猛烈，自然蓝天白云也不算少见。却是不知道今年冬天，到底会不会下雪？
依稀记得05年的时候邺城就再也没下过雪了，此后足足十年，这个小县城甚至连一片雪花都没有看到过。
望着街边绿化带上，一夜积攒过来在枝叶上的丝丝雾气，立夏还有些懵神。
哆哆嗦嗦的从某个早点摊位上花了两块大洋购置了半块烧饼，结果刚退到队伍外边去，就被身后某个冒冒失失的路人给一撞，热气腾腾的早饭就这样凉在了地上。
为此立夏还差点跟那人打起来。那好歹也是她幸幸苦苦排了半个钟才拿到手的粮食啊。
晃晃悠悠到了学校的时候早读都还没组织起来，大冷天的也没几个人这么热情的爱往学校里跑，教室里稀稀拉拉的坐着约莫六七个人，都是平日里学习成绩比好的那一堆，反正跟立夏这种不学无术的坏孩子没啥交流。看到立夏这么早赶赴过来读书，几个人倒也蛮是惊奇的望了她一眼，似乎也奇怪这位平常不学无识的野小子今天怎么这么积极？
其实不是她大小姐积极，而是她老妈积极。
同桌朱立文也来了，坐在座位上看到立夏瘸着个腿走进来，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搀扶：“你这是怎么了？”
立夏不好意思的笑笑，“就走路不小心踩到屎。”
朱立文就有些不太想跟她说话。
一直搀扶到座位上的时候小姑娘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大小姐，有些担忧的问道：“听说你昨天跟人打架了？”
“啊？有这事吗？”立夏挠了挠头，装傻子。
小姑娘憋了半天没憋住，似乎很像劝告一下立夏，结果还是叹了口气，苦口婆心的低声了起来：“听说是跟校内的某个混混，立夏，人家打架不怕出事的，你怎么也敢上去拼啊……万一伤到了什么，你家爸爸妈妈不会难受的吗？”
“什么混混啊？”立夏继续眨巴眨巴眼，继续装傻。
老实说她真心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跟那个王武扯上关系，毕竟第一是觉得这样的传言太幼稚，第二就是……总觉得一扯上点什么，就像是跟那熊孩子画上了等号似的，这样一来别人看自己的目光可能就会变得有些另类了。虽说她立夏好歹是两世为人，但真要让她面对那样区别对待的态度，老实说还是挺不舒服的。
没想到朱立文又继续仔仔细细打量着立夏两番，然后忽然说道：“是叫王武是吧。”
立夏有些微楞，这娃子什么时候消息网这么灵通了？
果然为了回答立夏心中的疑问朱立文又叹了口气，“班主任喊我跟你说，你什么时候来了，就趁着早读的功夫去她办公室找一趟，她有点事跟你说。”
立夏一下子就苦了脸了，好吧，看样子是谁把昨天的事情报告了老师，然后这会儿，又喊这位小情报员过来给自己通信呢。
没想到一瘸一拐的拄到办公室里的时候倒是有些热闹的。
办公室里有三个人，为首的就是那位坐在椅子上的班主任夏蕾，正用手点着面前那个身材格外壮实的男孩子的额头，一点一个准，似乎在唠叨着什么。
那个男孩的身后站了个大腹便便的叔叔，有些秃顶和啤酒肚，身上一片风尘仆仆的，头顶还歪着个安全帽，格外的有生活气息。
大叔这会儿正掐着那小子的脖子，把他头死命的往下面按，做着鞠躬道歉的姿势。
是王武。
立夏有些奇怪，怎么这厮今天到这来了？倒不是奇怪他为什么会被老班训斥。而是因为在立夏的记忆中，这厮后来惹下的祸子绝对要比昨天发生的事情要大得多，却从来没看见他家里人这么殷勤的往学校跑过，今天这算是闹鬼了？
一推开门的声音惊动了那三个人，大叔跟班主任回过头来就看到了宛如残废儿童的立夏，小阿姨一招手，就示意立夏走过去。
晃晃悠悠的过去之后班主任就很是爱抚地抚摸着立夏的额头，这让原本以为会挨顿批的立夏有些反应不过来，而且老班那表情慈祥的就像是在抚摸自家闺女似的，老半天以后才特担忧的问了一句：“没伤着哪里吧？”
立夏就在心里腹诽老子一瘸一拐跑过来的你问老子有没有哪里伤着，这不摆明着心里没点批数吗。
但那也是腹诽，明面上立夏还是甜甜一笑，假装的特不在意的样子，“没有呢老师。”
一旁的啤酒肚大师看着忍不住感慨，“这小姑娘真不错。”
然后说完就又扯了扯自家儿子的后脖子，狠声道：“快向人家道歉。”
王武似乎有些不乐意，哽着个脖子，并没有说话。
大小姐这才得空打量起他了来，倒是有些破败了。
一身脏兮兮的校服，头上灰头土脸的全是灰尘，也不知道去哪里混的，胳膊上还有几条鲜红的皮鞭印子，就连屁股上那一脚大鞋印，似乎都在传递着，这厮昨晚被教训得很惨的事实。
望着这厮落魄的样子立夏才恍惚记忆起，印象里王武之所以在学校里都这么拽的原因，终归是因为有个在城南建筑场混工头的老爸，学生时代蛮力就是一切。所以凭借着老爹的人脉和势力，王武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了当时初中部和高中部老师眼里头疼的根源。
很多孩子愿意跟他混，在他划地为圈的那小坡土堆上拜他个诨号孩子王，寻根归底，还不是因为当年他爸爸的工作原因。
但很不凑巧的是，似乎这一辈子城南建筑场的头头出了些偏差，加上上级和市里的扶持，建筑场内部的人员早已是一批大换血。远的不说就说那触目可及的，工头上面的管理人员里，就有余爹做主，也就是说很大一部分可能上，这一世的王爹，不过是给余爹打工的一个马腿，指不定哪天不高兴了就有被裁掉的可能。
更不凑巧的是，他老王家的孩子在这一世，似乎，还惹了老余家的……咳，女婿，不得不说这运气着实背了一点。
惹谁不好非要去惹大小姐？这下好了吧，引火烧身了吧？爽了吧？暗地里被警告撤职了吧？不拿出点实际动作怕是不能善了吧？
想来昨天王武跟立夏闹出那么个不死不休的样子余爹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管的。虽然二老并没有跟立夏她老妈多谈及些什么，却肯定会在背地里找到这位王家家主好好讨论一番，一来二去之下，这才会有了今天这么一出苦肉计。
毕竟工地里人员混杂，余爹可能在某次检查的时候遇见了王武也说不定，那个时候记下的账，却没想到，是算到今天来了。
但王武似乎很不愿意听从老爹的命令似的，一扭头就不去看立夏，继续哽着个脖子。似乎觉得自己这样身段的二世祖去跟那名不见经传的野猴子道歉，有伤大统一般。
“你道不道歉。”王爹一瞪眼。
“凭什么？”王武哼了一声，然后反瞪他爹。
“嘿?凭什么？嘿！”王爹怒极反笑，伸出那沙包大的拳头就想给自家儿子一耳光！
“凭我是你老子！”
“有什么话回家再说好吗？”眼看着对父子就要在办公室里互掐起来了，小阿姨皱了皱眉也是心下暗自不悦了。看来还是缺乏沟通啊，改明儿指不定得去王爹家拜访拜访，但是现在马上就要上第一节课了，夏蕾这会儿想的，还是息事宁人：“这位父亲，我们现在需要的不是你跟你儿子之间争吵和纠葛，而是相互理解与沟通。而且，希望您儿子能给我们班的这位立夏同学一个交代，要求不多，一句道歉就足以了，我相信立夏同学现在想的也是这样，对吗？立夏？”
“其实他不道歉也没什么的。”看到这两人快要打起来的样子，立夏倒是撇了撇嘴，满不在意的，毕竟对于这种事她还真没怎么放在心上。上辈子她虽然没有王武那么恶劣，但街里街外大大小小的打架也是参与过的，偶尔擦破个屁什么的都是小事，现在为了一顿看上去也并不怎么恶劣的小摩擦，就把家长都给请了来，说实在的就连她也觉得有点小题大做。
想了想最后还是她自己把手朝着面前两个人伸了过去，眼看两人互相瞪着对方谁也不输给谁，立夏索性扯过了王武那双看上去有些粗糙的手，装模作样的握了握，然后松开。最后，在班主任略微有些错愕的眼神中，径直大摇大摆的，走出了教室。
“那么老师，我先去上课去了？”
小阿姨也有些愣神，想来她是把这场矛盾当作洪水猛兽去处理的，毕竟这两家的背景在邺城里看来，倒也是有些小地位了。跟普通人家的孩子不能比，但却没想到，这本该闹得轰轰烈烈的纠纷，竟然就这样在小姑娘看似不经意间的一伸手中，就给轻描淡写的带过了？
这是不是有点奇怪了？
毕竟她当时接到余爹电话的时候，依稀记得那边被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到底是有多么的骇人啊。
老师还没有回过神来，就看到旁边的王爹狠狠在自家儿子的脑门子上敲了敲，想想又不得劲，就又恐吓到，“回去再收拾你。”
看着眼前父子这么一副不对付的场景，班主任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
一出办公室大门就看到门外站着的余丫头正东张西望的瞧着，看到立夏出来，就紧张兮兮的拉过她。
“立夏你怎么样？听说我爸爸把你和王武告上法庭了。”
大小姐就有些啼笑皆非，摸了摸自家老婆大人的小脑袋，“没事的老婆，我挺好的。”
“……”余丫头眨了眨眼，就不知道该说啥，结果刚一张口，走廊处的铃声就已经响起了。立夏一下子有些丧气，唠唠叨叨得一转眼就到了七点半该上课的时间了，她还估摸着来学校能补会觉呢。现在一看摆明着又泡汤了。
“立夏你没事吧，看上去好疼。”小丫头挺是担忧的望了一下瘸着的左腿一眼，作势就要上来扶，“还是我帮你吧？”
立夏挺矜持的摇了摇头，“不了老婆，我还要上厕所。你自己先回去上课吧。”
毕竟大小姐跟余丫头的教室并不算挨在一起，这会儿要是跑着赶回去，指不定就要迟到了。比起走路不方便来，自家老婆被老师教训也不是立夏愿意看到的场景。
但很显然余丫头的思维不再这一块上，憋了半天，把脸都憋红了，这才小声道，“立夏你一个人真的能上厕所吗？以后别站着尿尿行了嘛？那真的不爷们……”
立夏就猛烈的咳嗽。
“老婆中午一起吃饭。” 她拍了拍余丫头的肩，然后半是岔开话题的半是咳了咳，就头也不回的朝着走廊深处那个公共厕所走去。
没过多久就听到走廊那边的余丫头还在扯着嗓子喊：“以后乱进男厕所也不行！”
立夏就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一直到出来的时候铃声已经打了三转，大小姐有些磨蹭，毕竟上学神马的她是真心不擅长啊。
自己重生回来光老爹那几本破书就足够操心的了，早上还得穿得人五人样的去上课装乖宝宝？这简直跟逼她吃生姜还要困难。
出来的时候整个走廊已经空空荡荡的没了人，这个时候整个楼层都是静悄悄的，毕竟是上课十分，也没有哪个学生敢在教学楼里闹事。
却没想到刚一个拐弯走出去就把大小姐吓了一跳。
就看到拐角里某个阴影处，那王武那略显粗壮的身影，就这样靠在墙壁上，一直腿撑着自己不会跌到，手里捧着条香烟再抽着，烟雾缭绕的，但立夏还是能很明显的从那模模糊糊的一片中看到，那双眉眼中闪过的一丝不爽和无奈。
其实她也知道轮到这个事儿也没人会开心，毕竟打小报告神马的本来就是一件极其讨厌的事情。立夏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学生群里就有过这样一个潜规则，那就是无论事情闹得多大都不去报告老师，而是内部解决。所以在王武眼中，可能反而是立夏做的不对了。
却没想到王武那边也是吓了一跳，原本是过来解闷的，却没想到在这个地方都能碰到这么个煞星？这可是真尼玛倒了霉了。
“你想干什么？”王武皱了皱眉头，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甚至身子还往后缩了缩，看的大小姐忍不住无奈。
其实立夏也知道，他这么害怕自己的原因根本就不是因为她大小姐有多能打，而是因为自己身后有余爹撑着，万一他王武再得罪了她，那时候大小姐再靠着余爹找茬过来，可能王爹真要把那小兔崽子的皮给活剥了都有可能。
所以这个时候王武紧张，特别紧张，格外的紧张。而且这个时候他还拿着香烟，这么副情景假如立夏去喊老师，那怎么看都知道受罚的肯定是自己。
却没想到立夏只是默默地盯着这边，好几秒，之后却是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朝着走廊那边走了去。
然后走了两秒钟之后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了头。
重又走近了王武。
“你到底想干什么！？”王武吓得泪都要彪出来了。
大小姐笑笑，没说话。
反而是走了近，从他那上衣口袋处摸出了一个红颜色的盒子，是个烟盒，里面七七八八摆放着一溜的烟，立夏掏出了一根，上下扫了两眼，“玉溪？”
王武愣愣的点了点头。却是没有明白过来，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连香烟的牌子都能这么熟悉？
“有火没？借个火。”大小姐又问。
王武一下子没回过神来。
立夏却是笑笑，也没多说什么。
径直从他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个一次性用的绿色火机，然后异常熟络的给自己点了上。
烟雾缭绕中，王武一下子愣住了。
大小姐原先还挺惬意的深吸了口气，却没想到这烟一入肺，她就止不住的咳嗽。
到底是她这辈子没摸过好烟，本来今天还有点眼馋，却没想到不知不觉间，自己这身体已经跟上辈子有了些许的不同。
很多她上辈子的嗜好，怕是不能再多碰了。
况且这烟味极冲人，并不是那么好驾驭的。玉溪这样一盒三四十的烟价在那个年代的小孩子看来还是挺贵的一笔开销。要么是家中富豪，等发零花钱的功夫倒腾两根抽抽，或者是家中是搞香烟批发的。要么，就只能买假烟。
而眼前的王武很显然是后者。
“你……”王武有些不敢置信。
她没有去看他，而是有些无奈的将那烟头扔入了一旁的水池，然后叹了口气，重新把那红色的烟盒包装还给到了王武的上衣口袋中，这才拍了拍他的肩，眯着眼，紧接着的，就是那一副故作老成。
“兄弟，以后罩子放亮点，别老踢到铁板上，不然下次可就没那么简单了。”语气淡然的，却根本不像个十多岁的小女生。
想了想，却又忍不住多补充了一句。
“还有，对你爸爸也好点。他好歹四五十岁的人，还要搬砖去养活你，这么大年纪风里来雨里去的，多少也不容易。
说罢，叹了口气。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似的。
“不管他有没有打骂你，明白了吗？”
然后就这样，在王武惊讶而吃惊的表情中，竟是头也不回的，走回了，自己的教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