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
中秋的月亮悬挂在天上，江雨独自一人提着一盒月饼，冲着后山走去。
但其实中秋节对他而言，从来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日子。
阖家团圆？
这个词在江雨的人生里早已被抹去。
他只是一个无父无母，没什么朋友的邪修卧底，就连和他聊天最多的上司也是听不懂人话的家伙。
但这个怎么看着不会是和中秋节扯上关系的人，在今夜有一个必须去的地方——马天霸的墓地。
江雨的思绪不由得飘回到多年之前，那时马天霸还活着，也是所有卧底里面唯一能和他说得上话的朋友。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之前马天霸临走的那句誓言：
“等这次卧底任务结束，我就回老家过中秋。”
可如今，马天霸的坟头草已长到三四丈高，而江雨仍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卧底路上踽踽独行。
在马天霸的坟前，江雨蹲下身，将一盒月饼摆在上面。
“老马啊，老马啊。”
在马天霸的坟前，江雨放声哭泣着。
这一刻，他不是那个需要时刻伪装自己的卧底，只是一个思念故友的普通人。
可就在江雨哭天喊地的时候，一个清冷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江雨，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江雨猛地回头，却只看见凌霜月站在几步开外。她一袭白衣，在月光映照下宛若仙子。
而凌霜月当然认出了眼前的江雨。
宗门内的活雷锋又有谁不认识呢？
两人都在此刻瞬间愣住，心中不由得泛起了同样的疑惑。
这大中秋节的，怎么还有人和她/他一样往墓地跑呢？
“我来这里......祭奠我的家人。”
江雨抢先开口，解释道。
“但我听你在喊老马......？”
“我......喊的是老妈。”
“老......妈？”
凌霜月微微歪头，月光照在她精致的侧脸上，好看极了。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在了。所以每年中秋，在别人阖家团圆的时候，我都会来这里祭奠他们。”
江雨急中生智，开口辩解道。
“嗯......”
凌霜月轻轻点头，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秋风掠过松柏的声音。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可......可以啊。”
江雨愣了愣，试探居然这么快就开始了吗。
“你有好奇过自己的父母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凌霜月轻声问道，目光投向远方的月亮。
“这.....还真没有。毕竟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不在了。”
“我是说假如......假如你还有机会能见到他们，你会对她什么。”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江雨摇了摇头道，“要是他们真还在的话，我也没有来墓地的必要了......”
“听起来......大师姐对我的身世很感兴趣？”
“其实……我也是一个孤儿。”凌霜月看着江雨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回答道，“师父说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了，我也被她捡到带回了宗门。”
“你师父咋跟个人贩子似得……”江雨在心底嘀咕了一声。
“我自小在清源轩长大，对我来说清源轩就是我的家。”
凌霜月继续说着，声音却相当平淡。
“但我有时也会好奇……我的父母是谁，他们因为什么才不在的？他们是不是还有可能活着？”
这些藏在心底的话，她从未对人诉说。
今夜或许是月色太美，又或许是遇到一个经历相似、人品正直的人，让她不由自主地敞开心扉。
“虽然见不到他们。不管怎么样，都能看着同一轮月光。”
江雨轻声安慰着。
“总有一天，只要你想，你的心意一定可以顺着月光传递过去。”
虽然明知是安慰，凌霜月转过头来，对江雨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她在江雨身边优雅地坐下，白衣伴着月光在草地上展开。
“话说，为什么这墓上......没有写名字？”
废话啊，要真是堂而皇之把马天霸的名字写上去，江雨马上也就可以下去和老马团圆了。
“因为......我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
“抱歉......”
“没事。对了，要尝尝吗？”
江雨赶忙岔开话题，从墓前的月饼盒里取出一块月饼，递给凌霜月。
“虽然本来是给老……给他们的，但我想他应该不介意分享。”
凌霜月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月饼。
“你经常来这里吗？”
她轻声问着，又小口把月饼与月色一并咬下。
江雨不禁看得出神，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与大师姐有这样亲密的接触。
“只有中秋会来。”他顿了顿，“因为......”
“我懂。”凌霜月的目光柔和下来，“每年的中秋，师姐师妹们都有家人来访，或者回家团聚。只有我，只能站在一旁看着。”
江雨注视着眼前的女子，突然发现他们之间有着惊人的相似。
都是孤独的人，都戴着面具生活。
但不同的是，他是邪修卧底，她是完美仙子。
“要不要一起赏月？”江雨忽然地问道。
凌霜月眨了眨眼，似乎对这个提议感到意外，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在墓园旁的一处山坡上并肩坐下，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清源轩的夜景，也能欣赏到天上那轮完美的圆月。
“你知道吗？”江雨开口打破了沉默，“在我的家乡……也就是我长大的地方，人们相信中秋之夜，逝去的亲人会化作月光回来看望生者。”
“真的？”
凌霜月带着几分好奇，好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
“所以每当我想念某个人的时候，就会看着月亮，相信他一定能感受到我的心意。”
这话半真半假。
江雨确听过这种传说，但他从未真正相信过。
然而此刻，他却希望这个传说是真的，这样马天霸就能知道，至少还有一个人记得他。
“给你。”凌霜月突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递给江雨，“这是特制的桂花酿，算是……回礼你的月饼。”
江雨接过玉瓶，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凌霜月的手。
美月，美酒，美人。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离。
“明年……”江雨脱口而出，又突然停住。
他本来想问“明年你还回来这里吗？”。
但想到自己卧底的身份和一个一个都离去的同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在清源轩活到明年的中秋。
“明年什么？”凌霜月好奇地问。
“明年……月亮还会这么圆吧。”
江雨临时改口，没有继续说下去。
凌霜月似乎察觉到了他未说出口的话，却体贴地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就这样望着天上的明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她发现，眼前这个活雷锋的内心，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复杂得多，他的眼神中有一种她熟悉的孤独。
“谢谢你。”凌霜月突然说道。
“你......说什么？”
江雨愣住，没料到她会突然道谢。
“我说.....今晚月色真美。”
凌霜月转过头来，对江雨露出了一个好看的微笑。
“嗯。”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
一年后，星穹峰。
“奇怪了，你往年这时候，不都往墓地跑吗？”
“早上就去过啦。”
凌霜月眨了眨眼，看起来心情确实不错。
“那你晚上......？”
上官沐这才注意到凌霜月似乎精心打扮过，一袭白衣比往常更加精致。
“晚上还有更重要的人要陪啊。”
星穹峰的不远处，江雨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
那轮熟悉又陌生的明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升起呢？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