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紧急泄压口喷出的白色蒸汽渐渐减弱，只剩下细微的嘶嘶声。空气中弥漫着臭氧、高温金属和烧焦仿生材料的混合气味。训练场内一片狼藉，散落着无数金属弹珠，墙壁上留着激光灼烧的焦痕和和叶手指刺入的破洞。
李巨大的身躯在控制台前忙碌着，粗壮的手指飞快地输入指令，检查着能量核心的稳定数据和设备损伤报告，嘴里还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能量棒。
和叶则安静地站在一旁，低着头，正在用指尖轻轻触摸着手臂上那些焦黑的痕迹。纳米机器人正在她的皮下高效工作，细微的修复过程带来一种奇异的麻痒感——这是新安装的传感器带来的、前所未有的清晰体验。她能“感觉”到每一寸受损组织被分解、替换、重组的微观过程。
“嗯……主能量管道接口熔毁，七个激光发射器过载烧了，弹射阵列需要重新校准……啧，亏大了。”李一边检查一边嘟囔，但语气里听不出多少心疼，反而有点……兴奋？“不过还好你小子……呃，小姑娘反应快，不然这整个实验室都得被炸上天。”
他转过身，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和叶，锐利的目光仔细打量着她，尤其是她那件变得破破烂烂的米白色毛衣。
“身体真没事？内部系统没报错？”他确认道。
“系统运行正常。仅外部仿生皮肤轻度损伤，修复进度已达32%。”和叶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回视李，“此次能量过载事件，主要原因为训练场设备老化及安全冗余不足。建议您进行全面升级改造。”
李被她说得一噎，随即哈哈大笑：“好家伙，还会倒打一耙了！嫌我的设备老了？”他笑够了，表情稍微正经了一些，抱着胳膊，看着和叶，“不过，你刚才那一下……确实漂亮。临场反应，胆大心细。最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你用了‘感觉’，而不只是‘计算’。”
和叶微微偏头，似乎在理解这句话。
李指了指她还在自我修复的手臂：“如果不是新装上的传感器让你提前‘感觉’到能量核心那股要炸了的‘疯劲儿’，光靠数据监控，等你反应过来，恐怕也晚了零点几秒。那零点几秒，就是炸与不炸的区别。”
他走近几步，压低了一点声音，尽管实验室里只有他们两人：“E-03，你知道我给你装的这些东西……尤其是那个能微弱干涉情绪波段的传感器……在研究所那帮老古板眼里，属于什么吗？”
和叶的数据库迅速检索相关条例：「未经批准的生物电场感知及情绪干涉技术，涉及高度敏感的精神领域及潜在伦理风险，严禁对战斗兵装进行此类非必要改装。」
“根据《浮空都市兵装管理条约》第11条第4款，此类改装属于违规操作，存在不可控风险。”和叶平静地复述出条例。
“没错！违规！高风险！”李打了个响指，声音震得空气一颤，脸上却毫无惧色，反而带着一种挑衅般的笑容，“那群坐在办公室里的家伙，只会抱着冰冷的条例手册，生怕弄出什么他们无法控制的‘怪物’。他们恨不得所有兵装都一模一样，绝对听话，绝对可控，就像流水线上下来的扳手！”
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随即目光灼灼地盯着和叶：“但他们忘了，或者说故意忽略了一点——最强的武器，从来都不是最锋利的那个，而是最‘合适’、最‘聪明’的那个！”
他挥舞着大手：“战斗不只是数据和参数的堆砌！地下那些鬼东西会进化，会学习！我们需要的是能适应、能思考、甚至能‘预感’危险的战士！而不是一堆只会执行固定程序的铁疙瘩！”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我的研究，就是为了打破这种僵局！‘人性化认知’？那只是个幌子，好让上面那帮家伙批点经费下来。我真正想要的，是造出能真正‘理解’战场、‘理解’敌人、甚至……‘理解’自身的兵器！”
他看向和叶，眼神变得异常锐利：“而你，E-03，你和那些家伙都不一样。你不仅仅是在学习模仿，你是在……‘消化’。你会思考那些动漫游戏里的情感和逻辑，你会尝试给117那小子做早餐，你今天甚至会用‘感觉’去应对危机……你在主动地向‘那边’靠拢。”
他用了“那边”这个词，指代着那个对人类来说司空见惯、对兵装却遥不可及的情感与感知的世界。
“规则？”李嗤笑一声，拍了拍旁边一台还在冒电火花的损坏设备，“规则是用来保护庸人和维持现状的。而进步……往往诞生于打破规则。只要结果足够好，谁在乎过程是不是在手册里？”
他凑近和叶，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传教士般的狂热：“所以，别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尽情地去‘感受’，去‘尝试’。出了事，有我顶着。我倒要看看，一个既能绝对理智计算，又能拥有细腻感知的兵装，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和叶静静地听着李这番离经叛道的言论。她的核心逻辑中，规则和条例是维持秩序和效率的基础。但与此同时，李的话，以及她自身的经历——无论是商业区的观察、女仆咖啡厅的体验、游戏中的极限操作，还是刚才依靠新感官化解的危机——都在向她展示着“规则之外”的可能性。
她的数据库中，关于“医疗员李”的评估文件正在被快速修改，增加了一条新的标签：「极度危险的天才。无视规则。目的：催化兵装的‘进化’。可利用性：高。风险：极高。」
沉默了片刻，她缓缓开口，问了一个问题：“医疗员李，您进行这些‘违规操作’，最终期望的目标是什么？您想看到什么样的‘进化’？”
李直起身，咧嘴一笑，笑容有些复杂，混合着疯狂、期待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
“目标？”他望向窗外那灰红色的、被辐射云笼罩的天空，以及下方深不见底的大地。
“我希望看到……你们能强大到，不再需要被关在这铁笼子里。”
“强大到……足以面对地底深处，那些我们甚至无法想象的‘东西’。”
“甚至强大到……”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有一天，能真正决定自己的命运。”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和叶，又恢复了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当然，首先你得先能完美驾驭这些新‘玩具’，别下次真把自己弄炸了。走吧，修复得差不多了就回去找117小子吧。记得让他给你换件新毛衣，这件可惜了。”
和叶低头看了看身上那件变得破旧且带有焦痕的毛衣，又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位巨大、危险、却仿佛握着未来钥匙的医疗员。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然后转身，向着实验室外走去。
她的步伐依旧平稳，但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某种新的、更加复杂的光芒，在缓缓点亮。
规则与进化。
秩序与突破。
冰冷的逻辑与鲜活的感知。
这些矛盾的概念，正在她的核心中碰撞、交织。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