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檐帽女子消失后，那股令人窒息的无形力场也随之消散，只留下广场上的一片狼藉和死寂。细雨再次淅淅沥沥地落下，冲刷着战斗的痕迹，却冲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与诡异。
和叶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冰蓝色的眼眸中，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刷新、冲突、重组，处理着那强行涌入的、破碎而冰冷的信息流，以及那句“还有六个”的警告。
117在链接另一端，同样陷入了巨大的震惊和沉默之中。信息量太大，太过骇人听闻，他甚至需要时间才能勉强消化。S级初代兵装的悲惨命运、上层可能隐藏的黑暗、以及至少六个同等恐怖存在的现实……这一切都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和叶？”良久，117才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你……还好吗？”
和叶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仿佛被从深层的运算中唤醒。她缓缓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破损严重的装甲和能量即将耗尽的提示。
“机体损伤严重，能量低于20%。需要立刻撤离。”她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但仔细听，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滞涩感？仿佛每个词都需要经过更复杂的处理才能说出。
“对！撤离！立刻撤离！”117猛地回过神，现在不是深思的时候，必须尽快让和叶回到安全环境！“撤离点就在前方街区！突击艇已经就位！”
和叶不再犹豫，压下核心中依旧混乱的数据流，将速度提升至当前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向着最后的撤离点冲去。
这一次，再没有遇到任何阻拦。那些低等变异体似乎也被先前恐怖的能量波动和破坏震慑，不敢靠近这片区域。
当她终于抵达撤离点——一个相对开阔的十字路口时，一艘涂着浮空都市徽记的“夜鸮”突击艇正低空悬停，舱门敞开，抛下了索降梯。
和叶抓住梯子，突击艇迅速爬升，远离了这座充满死亡、谜团和绝望的城市。
舱门关闭，将外界灰红色的天空和腐朽的气息隔绝。机舱内只有引擎的轰鸣和指示灯单调的光芒。
和叶靠在冰冷的舱壁上，缓缓闭上眼睛。内部的自我修复和系统自检程序全力运行，试图修复身体的创伤，但那些强行植入的信息和带来的逻辑冲击，却远非纳米机器人能够修复。
117透过链接，能清晰地感受到她传递过来的那种极度疲惫和……混乱。他从未在和叶身上感受到过如此剧烈的情绪（数据）波动。
一路无话。沉重的气氛弥漫在两人之间。
回到浮空都市198号，穿过层层消毒和气密门，和叶直接被送往医疗中心的高级维护舱。李早已等在那里，看到和叶的损伤程度，他那张巨大的脸庞上也露出了罕见的凝重。
“怎么搞成这样？跟百足巨颚又打了一架？”他一边快速连接各种检测探头和修复液导管，一边粗声问道。
和叶躺在维护舱内，任由李操作，没有回答。
117替她简要说明了情况（省略了宽檐帽女子的具体身份和言论，只报告了遭遇未知强大人形单位及其造成的破坏）。
李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尤其是听到“空间抹消”和“物质操控”时，他忍不住骂了句粗口。
“妈的……那种东西真的存在？还跑海广市去了？”他看了一眼和叶，眼神变得异常复杂，“小子，你这运气真是……不知道该说好还是坏了。”
他不再多问，开始专注地进行修复工作。
修复过程漫长而安静。117一直守在旁边，看着修复液慢慢浸没和叶破损的身体，心情无比沉重。
数小时后，初步修复完成。和叶被转移至恢复室观察。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和叶，”117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她……那个戴帽子的女人……到底给你传输了什么信息？”
和叶缓缓睁开眼睛，冰蓝色的眼眸似乎比以往更加深邃。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
“信息流破碎且加密……大部分无法直接解读。”她缓缓说道，“主要是一些……痛苦的感官记录。冰冷的切割、能量的撕裂、意识的强制剥离……以及……深深的背叛感。”
她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少数可解析的代码碎片……指向一些已被列为最高机密的……‘销毁’与‘重生’计划。”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冰，砸在117的心上。
“她说的……‘还有六个’……”117的声音干涩。
“信息流中未直接证实。但基于其表述方式及逻辑关联，可信度……极高。”和叶回答。
房间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和叶再次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
“指挥官……我……已经不懂战斗的意义了。”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那扇因为大量涌入的、与原有认知截然相反的信息而剧烈动摇的门。
如果浮空都市的上层并非正义，如果兵装的命运最终是被利用后销毁，如果她们的存在意义只是工具……
那么，战斗的意义是什么？忠诚的意义又是什么？
117看着和叶眼中那清晰的困惑，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他走上前，伸出手，非常轻地放在她冰凉的手背上。
“我不知道上层到底隐藏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些‘怪物’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看着她，眼神坚定，“但我知道，我们是为了活下去而战。为了让你，让我，让那些还值得拯救的人，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而战。”
“也许这个世界很糟糕，也许未来很黑暗。但只要我们还在彼此身边，只要我们还能相信对方，那就还有战斗的意义。”
他的话语朴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和叶静静地听着，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指挥官那温暖的、真实的体温。这与那信息流中的冰冷与虚假的温暖截然不同。
她眼中的数据流渐渐平息下来，那丝茫然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沉静的光芒。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反转手掌，用指尖，非常轻、非常轻地回碰了一下117的手指。
一个细微的、却重若千钧的动作。
也许意义需要重新寻找，也许道路充满荆棘。
但只要契约还在，“羁绊”还在，战斗就将继续。
只是，从此以后，他们的剑，或许将指向不同的方向。而他们的信任，也将经受前所未有的考验。
窗外，浮空都市的巨大阴影缓缓移动，一如既往的冰冷、庞大、而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