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空都市,乃至其代表的整个人类残余文明金字塔的最顶端,并非指挥塔那灯火通明的战略议会厅,而是一个更深、更隐秘、更不容窥探的空间。
这里被称为“静滞之间”。
一个完全与外界隔绝的球形房间,墙壁、天花板、地板都由一种哑光的、吸收一切光线和声波的未知合金铸造。没有窗户,没有明显的照明设备,只有房间中央一张巨大的、同样是哑光黑色的圆桌,以及围绕圆桌摆放的七张高背椅。
此刻,其中六张椅子上,坐着六个人影。
他们穿着毫无标识的深灰色长袍,兜帽拉得很低,阴影遮住了他们的面容,只能从枯槁、布满老年斑、或是植入体金属光泽的手,来判断他们早已远离了青春的范畴,甚至可能……超越了常规人类的寿命极限。
他们是最高评议会的成员。浮空都市真正的掌控者。他们的名字和代号早已湮灭在历史中,只剩下冰冷的席位编号。
圆桌上方,悬浮着一幅清晰的全息投影,正在无声地播放着一段影像——正是和叶(E-03)在海广市废墟中,与那个宽檐帽比基尼女**锋的完整记录!画面来自和叶自身传感器的记录,以及高空隐形侦察机的远距离捕捉。
画面最终定格在宽檐帽女子消失前,那妖娆而危险的微笑上。
播放结束。
球形房间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那是一种沉重得足以压垮钢铁的沉默。
良久,一个苍老、干涩、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的声音,从编号为【壹】的席位响起,打破了死寂:
“S-01,‘初啼’……她果然还‘活着’。而且……变得更强了。”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早已预料到的疲惫。
“哼!”另一个更加尖锐、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声音从【叁】号席位响起,“活着?她早就该被彻底分解!连同她那不稳定的核心一起化为宇宙尘埃!当年的清除行动就不该有任何犹豫!”
“清除?”【肆】号席位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当初是谁提议保留她的核心数据,用于‘涅槃’计划的?现在倒说起风凉话了。”
“那份数据是残缺的!是不可控的!”【叁】号的声音拔高,显得有些激动,“我们根本无法复制她最后那种形态!更无法控制!看看她现在!一个逃脱控制的失败品!一个拥有了我们无法理解力量的怪物!这简直就是对我们最大的讽刺!”
“够了。”【壹】号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让争论平息下来。他的目光扫过其他五人。
“追究过往的责任毫无意义。现在的问题是,她出现了,并且主动接触了我们的‘新作品’。”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而且,她提到了……‘还有六个’。”
这个词,让圆桌周围的空气瞬间又降低了几度。
“她是在虚张声势?还是说……”【贰】号席位,一个相对温和些的声音迟疑地开口,“……‘涅槃’计划的其他实验体……也……”
“不可能!”【叁】号打断他,“其他六个的销毁记录是完整的!核心都……”
“记录可以伪造,核心可以替换。”【肆】号冷冷道,“别忘了,当初负责‘涅槃’善后的,可是‘他’。”
提到“他”,连【叁】号都沉默了一下,似乎对这个名字有所忌惮。
“无论她所说真假,”【壹】号缓缓道,“这都意味着,我们曾经试图埋葬的过去,正在卷土重来。并且,拥有了威胁我们现有秩序的力量。”
他枯槁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哒哒声。
“E-03的表现……出乎意料。”【伍】号席位,一个一直沉默的身影开口,他的声音异常平稳,毫无波澜,像是合成音,“在‘初啼’面前支撑了超过十秒,并成功记录了部分数据。虽然其‘人性化认知’进程出现了计划外的偏差,但似乎……阴差阳错地提升了她应对非常规威胁的潜力。尤其是医疗员李的私下‘升级’。”
提到李,几个席位似乎都有些不悦的波动,但并未多言。那个肌肉疯子虽然是个麻烦,但他的价值目前依然无可替代。
“潜力?偏差?”【叁】号嗤笑,“我看是更大的不稳定因素!别忘了‘初啼’是怎么失控的!就是因为那些无用的‘情感’和‘自我意识’!我们需要的是一件绝对听话的武器,而不是一个会产生疑问的士兵!E-03已经被污染了!她甚至开始思考‘为何而战’这种可笑的问题!”
“但她也确实带回了关键数据,并且是唯一与‘初啼’正面接触后存活下来的单位。”【贰】号温和地反驳,“其价值目前依然极高。”
“存活?那是‘初啼’故意放她回来传话的!”【叁】号厉声道,“这是一种挑衅!一种嘲笑!”
“安静。”【壹】号再次制止了争论。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
最终,他做出了决定。
“E-03,继续观察。提升其监控等级至‘欧米伽’。限制其与117指挥官的接触程度,必要时……可以准备切断或干预其精神链接。确保其最终能为我所用,而非成为下一个隐患。”
这是一个冷酷的决定,意味着和叶和117之间那深厚的“绊”可能成为被清除的对象。
“至于‘初啼’的威胁,以及她可能存在的‘同类’……”【壹】号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决绝,“我们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存在偏差的E-03身上。我们需要更多……绝对可控、绝对强大、绝对忠诚的‘武器’。”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
“启动‘普罗米修斯’计划最终阶段。授权使用所有储备资源,调用‘阳炎’及‘无边’的全部战斗数据及核心模板。”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宣布:
“再生产一批S级兵装。标准,就按照莉娜·阿尔卡特手下的‘阳炎’那样——高效、强大、且最重要的是,绝对服从,不存在不必要的‘情感’干扰。”
“我们要用最锋利的矛,去对付那些失控的、旧的矛。”
命令下达,房间内再次陷入沉默。
【贰】号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叁】号似乎对这个决定颇为满意。
其他席位则保持着绝对的沉默,如同冰冷的雕像。
“散了吧。”【壹】号挥了挥手。
悬浮的影像熄灭。六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自椅子上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静滞之间”再次恢复了永恒的寂静和黑暗。
只有那张冰冷的圆桌,证明着刚才那决定了许多人命运的会议,并非幻觉。
在浮空都市最深处,某个高度机密、守卫森严的工厂区内,新的流水线被激活。巨大的培养舱中,新的生命或者说,武器正在被催生。它们的基因模板来自最强大的战斗数据,它们的核心逻辑被设定为绝对的服从和效率,它们的存在意义只有一个——成为议会手中最锋利、最听话的刀。
而这一切,117与和叶还一无所知。
他们只是在医疗中心的恢复室里,依靠着彼此之间那微小却真实的羁绊,试图在越来越浓的迷雾中,寻找一丝前进的光亮。
但他们并不知道,最高层已经举起了新的、冰冷的武器,不仅对准了外部的威胁,也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对准他们自己。